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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8)

坐在露天咖啡座里,黛儿陶醉地品着一杯花式冰淇淋,脸上露出婴儿般贪婪满足,十分可爱。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有蝴蝶在花间捉对儿蹁跹,我眯着眼欣赏着黛儿的吃相,只觉难怪有那么多男人为了她前仆后继,对着这样一张脸,哪怕什么也不做,单是时时看着已是享受。

秀色可餐,大概就指这个意思。

不时有男人过来搭讪,问可不可以在一旁就座。黛儿指着我笑答:“怕我的爱人不愿意呢。”

来人看看我,先是一愣,继尔恍然,再以惋惜,终则怅然离去。

黛儿奇招奏效,不禁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指指我身后细声说:“看那个人。”

我回头。“一大群人,你要我看哪个?”

但是不等她回答我已经明白过来,是个子最高的那一个,穿白衣白裤,相貌有如雷昂纳多,可是又远比雷氏成熟帅气,英俊得简直不像真人。

黛儿贪婪地看着他,神态一如吃冰淇淋。“天,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我晃晃手指,“嘁,刚才还装同性恋,这会子又成花痴。小心眼珠子掉下来!”

黛儿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手心里全都是汗。“艳儿,帮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他注意到我。”

相识数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友如此紧张,不禁心里一动。

这时那年轻人已经引着一干人边说边走近来,我不及多想,顺手扯起黛儿,就在他经过我们座位的一刹那,猛地脚下一绊,黛儿整个人仆倒下去。

叫声未停,那年轻人已眼疾手快地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黛儿软绵绵倚在他怀中,媚眼如丝,娇喘细细:“真要谢谢你!”

年轻人看清黛儿相貌,大概也没想到竟救得如此佳人,愣了一愣才说:“不谢,应该的。”

黛儿站直身来,脸上飞起红云,欲说不说,竟好像傻了一样。

帮人帮到底,我遂满面含笑站起身来:“听先生口音,好像不是香港人,也是来旅游?”

“是导游。”年轻人微笑,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姓高,是西安飞天旅游社的。”

“我们是同乡呢。”我换了西安话,自自然然地说,“家父学校最近要组织一次旅游,不知可不可以向高先生拿一点资料。”

“求之不得。”他取出名片来。

我向黛儿做一个“OK”的手势。可是慧紫鹃变成了傻大姐,那丫头平时叫得响亮,这时候却只如一块木头,呆呆看着人走远了,连一句“再见”也不懂得说。

我诧异:“你也有今天!”

黛儿这才回过头来,犹自脸红红的,手抚着胸口说:“艳儿,真多亏你。”

我挥一挥手中法宝:“这顿茶你买单。”

“那还用说?”她抢过名片来,喃喃念,“高子期,陕西飞天旅游社经理。”如获至宝地在胸前摁了一摁,才小心翼翼收进手袋。动作语速都较平时慢半拍,眼神略见迷茫。

我暗暗纳罕。莫非真命天子到了也?

那天之后黛儿便有了心事,不论走到哪里都东张西望地若有所寻。

旅游团的节目排得很紧,每天赶场似从一个景点换到另一个景点,大家打伙儿抢劫一样地买衣服首饰家用电器乃至摄影器材,仿佛不买就吃了大亏似。黛儿却失魂落魄般,做什么都懒懒的,跟她说话,也总是答非所问。

我暗暗好笑,知道她是在找高子期,但是并不拆穿。

转眼一周过去。离港前一天,黛儿想起大事,还没有来得及拜见祖父母。

好在最后一天团里安排自由活动,我便陪黛儿上门拜寿去。

黛儿的祖父母的确已经很老了,但是穿着打扮仍然很讲究,头发上不知搽了什么,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出古龙水的香气。用着一个上海厨娘,也已经很老了,说是解放前从大陆一起跟过来的,做得一手好沪菜。

我微笑,精于享受原来是黛儿的家传特色。

不知为什么,黛儿一直口口声声喊祖母为“小奶奶”。我看陈祖母年纪的确比祖父要小着一截,猜想或许是填房,可是黛儿又说不是,还说爷爷奶奶去年才庆祝金婚,绝对是百分百的原配夫妻。

“金婚!”我感叹,“想想看,五十年携手共度,岂止水乳交融,简直血脉相连了。”

那顿午饭我吃得很多也很饱,不住声地夸奖菜式精美,又奉承两位老人鹤发童颜,总算应酬得宾主尽欢。

黛儿笑我:“你这家伙,看不出这么会拍马屁。”

我笑笑,要知道,曲意迎合一向是我拿手好戏,打小儿训练有素的。

吃过午饭,小祖母惯例要午睡,祖父原有约会,出门前再三叮嘱我们不要走,他很快回来,祖孙俩好好叙叙旧。

闲极无聊,我同黛儿跑到阁楼上去翻看旧杂志。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一格格照在樟木箱上,有细细的尘粒在光柱里飞舞,忽然黛儿轻声叫起来:“咦,是外公的照片!”

我接过来,原来报上记载的,竟是陈家60年前的家族秘史。

那时的小报记者最喜欢打听豪门艳事,何况当年陈大小姐的葬礼那样轰动,正适合他们一支伤金悼玉的生花妙笔,骈四骊六,鸳鸯蝴蝶,虽然稍嫌陈腐,确是感人至深,竟写得惊天地,泣鬼神,正是古往今来第一件至情至性的生死恋歌。

报上说,祖父当年与陈门长女相爱,可是陈小姐红颜薄命,暴病猝死。祖父其时正在外地经商,听到消息后一路哭号赶回奔丧,一进灵堂便长跪不起,大放悲声,一路膝行前进,磕头捣地有声,直将青砖地面磕出一路血痕,在场人士无不落泪。后来曾祖父感念祖父痴心,遂命小女儿代姐完婚,将祖父招赘陈家,成就一段佳话。这陈二小姐,自然便是我们今天见到的小祖母了。

放下报纸,黛儿喃喃感叹:“好美,好伤感。”

而我深深震荡,整个心神受到强烈困扰,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昔,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比较喜欢三四十年代的老故事,那时的人感情丰富细腻,有强烈而纯粹的爱和恨,像林黛玉和贾宝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许没那么老,但总好过现代人的粗枝大叶。

现代的男女,有谁耐烦再去抚筝问月,海誓山盟,都恨不得将爱情编成程序输入电脑,按部就班,从简处理,一步到位,又喜欢假洒脱之名频频移情,朝秦暮楚。像祖父与陈大小姐这样的生死相恋,于今天已成神话;便是祖父与小祖母的半世携手,共度金婚,又何尝不是现代传奇?

久违了的深情款款,相思深深,宛如一座美丽的蜃楼,半明半隐于烟云之间。而我渴望走进那海市,细问故事的究竟。

黛儿与我心意相通,立刻拿了报纸走下阁楼去问小祖母。

小祖母刚刚睡醒,看到报纸脸上十分悻悻,半个多世纪的旧债,至今提起还耿耿不能释怀。

黛儿全无顾忌地追问:“小奶奶的姐姐美不美?爷爷现在还会想念她吗?当年嫁给爷爷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奉父母之命?”

小祖母脸上微红,尴尬地说:“你这孩子,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

黛儿只是撒娇:“说吗,说给我听听嘛!”

小祖母不耐烦:“有什么可说?男人还不都是一样,总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失去了的才最珍贵。你爷爷一生到处留情,害的何止我姐姐一个人?便是婚后,他的女朋友也是几个月一换,从没停过。他原本就样子好嘴头活,在女人面前最有手段的,娶我后手上有钱了,还不更胡天花地没个餍足?就是现在也还……”

说到这,小祖母可能觉得到底不便在我们小辈面前过多抱怨,冷哼一声停了口。

我十分意外,一时接受不来,莫非他们白头偕老的美满姻缘竟是貌合神离?我嗫嚅地:“您就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