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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152)

来的人当然不会是福临,却是当今皇上玄烨。

玄烨看到建宁脸上那种小孩子般欢呼雀跃的神情,不禁愣了一愣,方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儿皇给皇额娘请安,给十四姑请安。"

建宁这时候也明白过来,却也并不见得多么失望,只淡淡说:"原来是烨儿,一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你做皇帝做得可好哇?"

玄烨不及回答,且在平湖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皇额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身子很难过?几位新太医的『药』吃着可好?如果中『药』不见效,不如试试汤玛法的西洋『药』。你说好吗?"

平湖却只反问道:"太皇太后答应让你来见额娘了?"

"太皇太后不知道我来。"玄烨笑道,"儿臣听说姑母陪皇额娘来建福花园赏桃花,就说要四处走走,把侍卫打发了。太皇太后只是不许我随便出入景仁宫,可没说过我连花园也不能来啊。"

平湖颔首微笑,她知道,和儿子的每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前有很多话,她都希望等他长大时再对他说,可是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把重要的话早一点告诉他,让他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她按住玄烨的手,转身对建宁说:"你还记得埋桃花酒的地方吗?不如去看看,是不是又埋了新的酒?"

建宁凝神想了一想,点头说:"我当然记得,我这就去找出来。"

玄烨看着建宁的背影走远,叹息说:"十四姑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个小孩子。"

"她被人下了『药』。"

"下『药』?"玄烨一惊,"什么人要害十四姑?额娘,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救她?"

平湖叹息:"十四格格太敏感,太重情,也太任『性』了。我替她把过脉,下『药』的人手法很有分寸,目的不在害命。所以,那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只会让人神智不清,对十四格格来说,也许糊涂些,比清醒更安全。"

玄烨似懂非懂,在平湖的身边坐下来,又问:"额娘,你支开十四姑,是不是有话要同儿臣说?"

平湖点点头,又定了一定,这才很郑重地说:"烨儿,我告诉过你,你是汉人,你的身上流着大明皇室的血,将来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汉人说话。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都记得。可是……"

平湖不等玄烨说完,已经做手势打断了他,低微而清晰地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亲政,不能左右大局。所以,你一定要学会忍耐,要不『露』锋芒,要顺从太皇太后,不能让她废了你的皇帝位,一定要善自收敛,一直等到你亲政的那天。那时,你要记着替额娘复仇。"

"复仇?"玄烨一愣,连忙说,"额娘的仇人,就是儿臣不共戴天的大仇,儿臣必为额娘歼之。"

平湖轻轻点点头,慢慢地说:"额娘的仇,就是大明的仇。烨儿,你记着,咱们大明朝有三个大仇人。第一个,是李自成,是他发动叛『乱』,坏我朝纲;第二个,是多尔衮,是他挥马入关,夺我江山;第三个,是吴三桂,是他认贼作父,引清入关。如今,前两个大仇人都被我母亲设法除去了,他们的血,一直流在你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里有李自成和多尔衮的血?"玄烨大为惊奇,"额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不要打断我,也不必多问。我只要你记住,现在我们还有第三个大仇人,就是吴三桂。这些年来,我用了很多方法,无奈鞭长莫及,始终不能奈何于他。所以,这个大仇就只有交在你手上了。等你亲政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削藩"。"

"削藩?"玄烨愣了一下,若有所悟,"当年续顺公沈永忠被刺身亡,我听说是孔四贞格格为了替父母报仇,用尽方法使他丢了公爵,没了随从,然后才实行刺杀的。额娘让我削藩,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不只如此。"平湖冷冷地说,"我很了解吴三桂这个人。如果削藩,他一定不甘心。我已经算准了日子,就是十二年后。十二年是一道轮回,那时候吴三桂已经有心无力,你下旨"削藩",他一定会反。你就可以定他叛逆大罪,诛连九族,要吴三桂不仅身首异处,还要断子绝孙。只有这样,才可以告慰我大明列祖列宗。"

"额娘!"玄烨怦然震动,他从没有看过额娘这样地说过话,这样冷冽,这样决绝,这样不留余地,令人心寒。他不由讷讷地问:"诛连九族,那就是连吴额驸和建宁姑姑也不放过吗?"

"建宁?"平湖一震,望向桃花深处建宁踽踽独行的身影,脸上那层冷绝的神情退去,重新『露』出温柔怜惜。这一生中,建宁可以说是她惟一的朋友,虽然从小到大,她待建宁从未像建宁对她那么真心、热诚,然而,终究是一段难得的友情。

在纷飞的桃花里,许多前尘往事在瞬间浮上心头,宛如星辰明灭,许久,平湖方轻轻说:"刑不上大夫。何况建宁是皇室女儿,是格格,更不在刑法之内。至于吴额驸……罢了,他到底为我们大明出过力,只要吴额驸不参与吴三桂的谋逆之『乱』,就得过且过吧。"

吴应熊赶到昆明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底了。父子重逢,喜悦之情不言而知,却顾不得寒暄,先分君臣宾主站定,高声宣旨。吴三桂接了旨,回身恭恭敬敬供在案上,又吩咐随从打赏同来的朝廷官兵,请去营房梳洗,稍后于西花厅设宴洗尘。一时众人散去,这才向儿子呵呵笑道:"我自上疏给朝廷,就在想,这次来颁旨的人会不会是你?果然天从人愿。"

吴应熊早在一进门时,就已经看见父亲座旁的壁上悬着一张弓,正是自己送给明红颜的那张,不禁心中鹿跳,无奈身边耳目众多,不便就问。一直忍耐到这时候,才忙忙地问父亲:"这张弓怎么会在这里?送弓来的人现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吴三桂哈哈大笑道:"看你紧张的。前些时有个姑娘拿着这张弓来见我,要我放过朱由榔。我问她和这张弓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她却又含含糊糊地不肯说,只说是一位好朋友应公子送给她的。我就猜着八成是你的红颜知己,所以明知道那姑娘是大西军中的非凡人物,也不肯难为她,请她住在西厢房好吃好喝,又特地请了你圆圆阿姨来陪她。我待你的朋友,总算不薄吧?"

吴应熊笑道:"父亲有所不知,这位姑娘的确身份不凡,这里有洪师公写给您的信,您看了就知道了。"

吴三桂展读之下,大惊失『色』:"原来这姑娘竟是恩师的女儿。那不就是世妹?幸亏我不曾刻薄了她,险些酿成大错。\\"21中文"书友上传\\快快,快请洪小姐出来,容我面谢怠慢之罪。"忽又转念,"不妥,应当我亲自去见才对。"说着,回头命左右,"先去通报洪小姐,就说吴某求见,稍时便去,免得世妹怪我不速而至。"

吴应熊想到就要见到明红颜,心跳得更急了。自从那次在小院里深情一握,他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她所有的心思,明晰了她最真的心事,就一直处在坐卧不安中。因为他终于知道,她是爱着他的。那天,她让他走,他竟然顺从了,是因为他太激动太震撼了,以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如坐舟中,直到第二天早晨才依稀清醒过来,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她已经向他示爱,他还在等什么呢?她说让他走,分明就是邀他同她一起走啊。她的意思等于在请他做出抉择:你是留下来,同我一起远走高飞,还是就这样离开我,从此天各一方?而他竟然没有听明白,想明白,他枉自为她知己,竟错会了她的心意,以为她真是要离开他,他真是太傻了!

可惜的是,当他醒悟过来时,已经迟了。第二天一早他来不及上朝就先奔去了小院,却早已人去院空。老何和红颜都是决断利落的人,说走就走,竟然一刻都没有耽搁。吴应熊就那样再次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梅花!这一年中,他寻寻觅觅,一直在等待明红颜的消息。如今他终于知道,她就在平西王府中,与他近在咫尺,他终于又可以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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