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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17)

那吴应熊见这位格格年纪幼小,却如此粗野无礼,十分反感,只是不愿惹事生非,遂压抑怒气,仍然抱拳道:"吴应熊给公主赔礼!"深深施礼下去。建宁看他不肯跪,更加恼怒,乘他作揖低头之际,猛地一掌掴去,满心想重重地掴他一个耳光泄愤。不料那吴应熊反应甚是机敏,听到耳边风声,早已眼明手快,横空拦住建宁粉拳,冷冷哼道:"公主自重!"他自幼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少年老成,行动举止早有大将之风,沉声低喝有如军令,不怒自威。

建宁吃这一吓,心怯松手,忽然醒悟过来,饶是人没打到,还被惊吓,这一番羞辱非同小可,不禁又羞又气,指着吴应熊恐吓道:"你马上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响头,说一百遍"格格恕罪",不然,我叫皇帝哥哥砍了你的头!"

吴应熊贵为世子,自小文武双全,所识之人无不对他赞赏有加,以礼相待,从不曾受过这般无礼折辱,不愿再同这小女孩纠缠,举手冷冷挡开建宁,径往前走。建宁何曾见过这样倨傲不驯的人,登时又急又怒,顾不得身份,死抓住吴应熊腰带,叫道:"我命令你不许走!"

正闹个不休,恰逢迎春取了玲珑撒袋及弓箭过来,见状笑道:"我的格格,怎么竟同吴世子打起来了?太后正急着召见呢,你还不放手?呢"

建宁听到太后二字,不敢再闹,只得放手,眼睁睁看着吴应熊随迎春走上楼去,又是气恼又是委屈,眼见他已经走到楼梯尽头,忍不住叫道:"你等等!"吴应熊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冷冷问:"格格还有何见教?"建宁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吴应熊一字一句地说:"你记着,我一定会惩罚你的!"

吴应熊嘴角『露』出轻蔑的一笑,更不答话,转身消失在拐弯处。建宁愣愣地看着他人影儿不见,羞愤恼交加,不禁流下泪来,蹲在台阶上哭哭啼啼,伤心不已。偶有太监宫女经过,都早已领教惯了这位格格的喜怒无常,岂肯惹事生非,都只做看不见,远远地绕路走过,生怕撞在她气头上做了替死鬼。因此建宁呜呜咽咽,在阅是楼后廊下直哭了半个时辰,偌大皇宫中,竟没一个人过问。

隔了许久,吴应熊见过太后,领了赏赐下楼,看到建宁仍旧坐在原地哭泣,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像风中雏菊一般哭得微微颤栗,倒不过意,心软下来,走过去蹲在身旁央告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呢,都是我的不是,我跟你赔罪好不好?"

建宁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来,见是吴应熊,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掌。

吴应熊蹲在地上,毫无料想这小格格哭得那般可怜,竟然说动手便动手,这次全无准备,竟然被她打了个正着,结结实实掴在脸上。虽然并不甚疼,却是大大有损英雄志气,不禁火辣辣地胀红了脸,一怒之下,本能地扬起手来便要以牙还牙,以掌还掌。

建宁也没想到这回会掴得这样准,反而愣住,后怕起来,转身要跑,却又明知不是吴应熊对手,他如果要打,自己是怎么也跑不过的,索『性』站在原地不动,高高地扬起头来,做出一个"你敢打我就跟你拼了"的架势,死死瞪着这天字头一号大敌,小脸绷得通红。

吴应熊见她眼中泪花滚滚,明明惧怕却偏偏不肯示弱,心里登时软了,收了手笑笑说:"好了,你打也打了,总该消气了吧。"

建宁见他相让,反而眼睛一眨,落下泪来,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伤心委屈,抽抽咽咽地道:"你欺负我,我告诉皇帝哥哥,砍你的头。"她自己也知道这两句话说得甚是勉强,可是除了这两句,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吴应熊看她小小年纪如此倔犟激烈,倒觉不忍心,坐下来款款说道:"刚才太后娘娘赏赐了我一副弓箭,你要不要看?"说着拿出镶宝小弓来。

建宁到底是小孩子,口里说:"我才不稀罕。"眼睛却早已溜圆地望过去。见那弓上镶着红绿松石,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分好奇,夺过来用力拉了两拉,却无论如何拉不开,撇嘴说:"是假的。"

吴应熊笑笑,拿过来随手一拉,形如满月,向建宁说:"当然是真的。"建宁看那少年比皇帝哥哥也大不了两岁,臂力却如此了得,不禁刮目相看,心里钦佩,嘴上却故意抬杠说:"如果是真的,你『射』一只乌鸦下来给我看看。"吴应熊道:"如果我『射』给你,你是不是就不再生我气了?"建宁板着脸不答。吴应熊微微一笑,搭箭上弓,瞄得准准地一箭『射』去。乌鸦应声落地。

建宁跳起来拍手叫道:"哈,你敢『射』乌鸦!乌鸦是我们满人的神鸟,杀乌鸦是死罪!你犯了死罪,皇帝哥哥一定会砍你的头的!"

话音未落,专管喂养神鸦的侍卫早已看到有乌鸦自天而降,不知何人如此大胆触犯神灵,飞奔过来将吴应熊团团围住,虽认得他是世子,却也知『射』死神鸦是大罪,不敢怠慢,施礼道:"世子莫怪,保护神鸦是小的们职责所在,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吴应熊自知中计,再没想到这格格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歹毒,不禁定定地望住她,仿佛要重新把这小女孩看清楚。建宁心中害怕,却仍强硬地说:"我说过要惩罚你的。你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头,说格格饶命,我就叫皇帝哥哥饶了你。"吴应熊冷冷一笑,背了手说:"是在下鲁莽,各位侍卫大哥不必为难。"束手就擒,再也不看建宁一眼。

建宁眼看着众侍卫将吴应熊押送离去,意识到这少年有可能真会被杀头,反觉怅惘,心中空落落地一阵发冷,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乌鸦,不禁又哭起来。

镇辽大将军吴三桂自从引清入关、剿灭李闯后,一路屡建军功,官运亨通,很快擢升为平西王,仪仗礼遇犹厚于"三顺王"。这还罢了,尤其清军与李闯交战之际,竟意外俘得陈圆圆。多尔衮向以好『色』闻名,见到陈圆圆倾国倾城的容貌,竟可以不动心,派护军专乘送与吴三桂,使他夫妻团聚。

如果说吴三桂在降清之初还有些犹豫惭愧之意的话,那么在他见到陈圆圆的那一刻起,已是对大清朝廷死心塌地、对摄政王多尔衮誓死效忠的了。大明朝于他有什么好呢?崇祯亏了他那么多年军饷,还把一个进退两难的烂摊子丢给他做一道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的无解谜题;大顺军更不消说了,那李自成言行不一,出尔反尔,前头刚说了要对他厚遇礼待,后边就端了他的老窝,鞭其父,夺其妾,真是粉身碎骨不足惜;至于南明小朝廷,已经是抱残守缺的强弩之末了,居然还要派别林立,祸起萧墙,不住地窝里反,不忙着兴政复国,倒急着同室『操』戈,即使清军不去赶尽杀绝,他们自己也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的。

吴三桂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甚至为自己的明智感到庆幸。他少年时便以武举出身,承父荫授都督指挥,其后官居钦差镇守宁远中左中右等处地方团练总兵,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统精兵四万,抗清多年,杀敌无数。直到大明去势,崇祯自缢,他才被迫降了满清,他并不欠大明什么。倘若历史重来一次,他仍然会做同样的抉择,并且会起事得更早一些,那样,便不会与陈圆圆经历那差点天涯永隔之险。

只可惜陈圆圆与他重逢后,殊无喜悦之『色』,反而浑身缟素、不施脂粉,哭泣说:"臣妾出身烟花,复落贼手,早无贞『操』可言,却也懂得**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从前仰慕将军高风亮节,得侍枕席,自以为终身有靠;没想到将军居然贪慕虚荣,叛明投清,是比臣妾更无德行。妾一路行来,所经茶馆饭庄,听到众人议论,都说将军本是英雄男儿,却为了一个女人甘作清狗,叛国投敌,是天下第一大汉『奸』。妾本无行,累及将军,原该以死谢罪,只为不信传言,才要留着这条命来见将军一面,不料将军果然败德至此。妾对红尘再无留恋,惟愿出家为尼,洗尽风尘,还请将军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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