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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75)

吴良辅对她有莫名的好感,不知怎么就很想帮她一把。虽然后宫的复选已经超越了他的职权范围而由忍冬接手,但是他想,必要的时候,他会向忍冬求情的。

忍冬还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盛大的典礼。数百个女子集中在高不见顶的大殿中是一种近乎壮观的景象,她们绣带招摇绿鬓如云,不说话已经是风声鹤唳般鼓动着某种秘不可宣的气氛,再若有一点窃窃私语,那简直就是一阵阵海浪源源不断绵绵而来,可以撼山动地,摧枯拉朽的。

站在这海浪般的芸芸众生前,忍冬不由得有了一种庄严与骄傲相混合的威仪感,已经站在高处了,还要高高地扬起下巴,很慢很清楚地咳了两声。人群刷地静寂下来,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仿佛她就是代表着皇家权威的最高长官。她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有两句训话的,太后娘娘此前曾经提点过她,吴良辅也把前明的规矩知无不言地向她讲解过,可是偏偏这时候,她却忘得一句也不剩了,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只有最简单的几句话:"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这话语的空洞与她面容的庄重多少有点接不上轨,秀女们便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做声,好像在等她再多说点什么。忍冬自己也很想再说几句更有份量有内涵的话,然而实在是不能了,她莫名其妙地望空挥了一下手,回头对嬷嬷们说:"开始吧。"至于开始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幸好嬷嬷们是清楚的,那都是从前明宫女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有经验的嬷嬷,她们对这紫禁城比忍冬熟悉得多,对皇家的规矩也远远比忍冬知道得多,对于选秀的程序及规则,就更可以做忍冬的老师了。这时候便有一个老嬷嬷耳语般地提点忍冬:"该让她们脱衣裳了。"

忍冬愣了一愣,机械地大声重复:"脱衣裳。"这声音把她自己和秀女们都吓了一跳。当众脱衣,多么让人难堪的事情。数百个赤『裸』的少女身体,如何面对?忍冬在后宫生活了半辈子,可至今还是处女之身。她自己从来都没有当众『裸』过身体,而除了侍候庄妃皇太后洗浴之外,也从未见过任何女人在自己面前『裸』体。但是现在,她却这样莽撞粗鲁地命令二百多个女子脱衣。如果她们不肯听从或者质疑,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然而秀女们比忍冬更早地镇定下来,毕竟,她们此前早已接受过最基本的选秀训练,知道会有哪些步骤,面对什么样的难关。所以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有一个略为年长的秀女利落地将自己的衣裳一层层脱了下来,率先站在了最前列。其余的少女便如受了鼓舞一般,也都很快脱光了衣裳,齐刷刷地列队站妥。

忍冬对那个一马当先的秀女有点感激,不禁特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在心里赞叹着:真是个美人儿呀。蜂腰猿背,螳臂鹿腿,那样丰满的胸,那样纤细的腰,那样紧绷的『臀』,那样笔直的腿,真是年轻,真是艳丽,这才叫少女呀。她想,如果她是男人,也会爱上这样的女子的。

嬷嬷们走上前,开始依次对秀女们『摸』『乳』扪肌,又叫她们打开双臂嗅其腋下。少女们羞愧地低着头,忍着泪,但当检选嬷嬷说一声"不合格"并将那女子拉出队列时,那眼泪便忍不住了,有些秀女甚至当众放声痛哭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裳,仿佛一朵盛开的花蕾在瞬间枯萎,变得像秋天的叶子那样皱巴巴起来。

忍冬很欣慰地看到那个美人儿一般的秀女很轻易地通过了检验,并迅速地穿好了衣裳,还特地理了一下头发。她不禁走过去对她说:"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纽祜禄远山。镶黄旗。"秀女很恭敬地回答,温暖地微笑。

忍冬点点头,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她不想在答案揭晓之前说得太多,于是慢慢穿过秀女的队伍,看到有三个嬷嬷在围着一个少女议论着什么,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嬷嬷退后一步,面有异『色』地回答:"这位平湖秀女年龄太小了,身子也单薄,我们不知道该不该算合格。"

忍冬回头,便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她的相貌几乎不能用美丽或者漂亮来形容,如果刚才那位钮祜禄远山堪称"红颜"的话,那么面前的这个女孩便是"绝『色』"——她的五官都精致如画,画得太精致了,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精耕细作的痕迹,以至于那妆容下的本来面目竟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皮肤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白皙,像是刚刚剥了壳的生鸡蛋,滚动着一种柔嫩,一种晶莹,看得人惊心动魄,觉得随时都会有蛋汁流出来;小小的『乳』,小小的『臀』,虽然年纪尚幼,可是体态的轮廊却已经显现出来了,像一朵早熟的花蕾,含苞欲放,但那种"熟"是不自然的,拔苗助长一般的,带着一点点妖媚,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邪恶的诱『惑』;而且她周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非兰非麝的『药』香,使她整个人益发有一种无可形容的神秘幽艳。

这使得忍冬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有种隐隐的不安,她有点不希望这个小女孩入选,说不清为了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愿意见到她。可是这女孩好像天生就是为了选秀而活着的,她的眼、耳、口、鼻、发、肤、颈、肩、背都恰合标准,身材虽然单薄,但是娇嫩细腻,而各种规定里并没有一条是以『乳』房尺寸来决定选废的,况且身材面貌的评选权在于外宫的太监,而不在她手上。她的任务只是检验皮肤肌理与体味,并且考察绣绵、执帚等一应技艺。

"让她穿上衣裳吧。"忍冬只能这样说,她想,也许可以在后面关于技艺的考核中让这个过分特别的女孩落选。

然而,再一次事与愿违了,平湖的刺绣技巧堪与后宫的绣女相媲美,执帚拂尘的动作也优雅如舞蹈,根本她做每一件事都像在跳舞,或者举行某种仪式,有种说不出的庄严与典雅。而且她对于各种考试表现得从容自如,驾轻就熟,好像比忍冬更要熟悉规则。倒是那位远山秀女,她的刺绣就只会最基础的平针,而且针脚还不够平整,对于鼓琴、磨墨更是手忙脚『乱』,但是她的阳光灿烂的笑容使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她一边曲不成调地弹着琵琶一边自信地微笑的眼神就仿佛在说:我弹得很差吗?那又怎么样,我反正又不是来宫里弹琴的。

的确是这样。忍冬在心里回答她,接过牌子来放进铺着黄『色』锦袱的画匣里,接着又重新转回到平湖秀女的面前,问她:"你几岁了?"

"十二岁。"平湖细弱而恭敬地回答。她的声音娇婉动听,宛如浮屠之铃,纤弱而清晰,直抵人心;她的眼神里也有一种坚定的尊贵的神情,剔透晶莹,同样直抵人的心里;而她的过于娇嫩的身体,此刻也有了答案,就是年纪的幼小,她几乎是卡着选秀的年龄下限挑上来的,是所有秀女中最小的一个。

这是个为后宫而生的女子。忍冬不得不对自己说。既然复苛刻的考试也不能令她落选,那又何必与她为难呢?

就这样,包括远山和平湖在内的一百二十名秀女,在顺治十年的初秋翩然走进了刚刚修复的储秀宫,成为顺治王朝第一批进宫的秀女。偌大的紫禁城后宫,瞬间变得华丽而热闹起来。

选秀大典举行得热火朝天,可是建宁却无权参与,这真叫她坐立不安。她一次又一次地央求嬷嬷们:"为什么不让秀女和我们一起上绣课呢?为什么她们刺绣的时候我们需要回避?"

胡嬷嬷说:"她们还在学规矩,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主子,如果让她们随便在后宫走动,跟主子与格格们来往,说不定会带坏了后宫的规矩。只有等她们了解了所有的宫规,并且经过皇上与皇后的亲自挑选,升为小主以后,才可以在后宫走动,那时格格才可以去储秀宫探访她们,她们也可以偶尔来东五所拜访格格。只要再过两个月格格就可以见到她们了,何必急在一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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