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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未了情(人鬼情系列之十一)(21)

“令正,你会多一点儿时间陪我吗?”

“当然。我工作后从没休过假,这次可以向公司拿个大假,你要我陪多长时间我就陪多长时间。”

其实令正心里更想说的话是:我愿意陪你一生一世,永不分开。可是这样赤裸裸的表白,在初见面时总有些说不出口。而无颜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这预言仿佛兜头一盆冷水,令他有些茫然失措。刚才,他已经对她说过了“无颜,再也不要离开我!”而她没有回答,却只是要求“多一点儿时间陪我”,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难道,她已经不再爱他了?或者,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他了吗?

令正的心里有一点儿郁闷,却不好再问下去,只是无声地喝掉杯中渐冷的咖啡,好苦。

无颜终于走进了钟家花园。

是陈嫂开的门。她虽然不认识无颜,可是看过她的照片,听过她的大名,也知道她的身份,却偏偏不知道她车祸死去的事实。老主人出国,偌大的钟家花园只剩下她一个人照料,虽然轻闲,却很不是滋味,看到小主人回来,而且是这样年轻漂亮又随和的一位小姐,打心眼儿里高兴,那殷勤劲儿倒不全是装出来的。

“怎么来之前也不先打个电话?也好让我多做作些准备,好歹给小姐接个风,现在这样子,可真是叫小姐笑话了。”她一叠声地招呼着,又要忙着欢迎小姐,又要忙着自责自艾,又要忙着招呼客人——令正送无颜回来,并且被盛情邀请留宿——自然是住在客房——也就是瑞秋以前的房间,是否有些讽刺的意味呢?

“这位是裴先生,我的同学。”无颜介绍着,接过茶来一气喝干,只这一会儿功夫,她好像又变得很渴。然而便是这样,也还没忘了叮嘱陈嫂,“如果外公来电话,先别告诉他我回来了,免得他惦记我,急着回来,难得出去一次,让外公好好在瑞士多玩些日子吧。”

“小姐真是孝顺呀。”陈嫂乐颠颠地应道。沏了茶又去弄点心,不知道该怎样巴结才好。老主人已经风烛残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小主人才是正牌主子——自己真正的衣食所归。如果她对自己的表现满意,说不定这钟家就是自己安身立命之处了,不见那位前任吴奶奶的风光退休吗?钟家对下人分明是很宽宏大方的,离了这里,到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东家?

然而无颜并不习惯别人过分热情的服侍,吴奶奶打小儿就把她看成自家人,对她说话并不客气,三分像对小姐,七分倒像是对孙女儿。尤其现在,令正就站在旁边,这就更让她觉得窘,好像自己在摆排场耍威风似的。她只有比陈嫂更加客气地笑着,打发她:“陈嫂,把茶水放在这里就好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要您帮忙的时候,我自会去麻烦您的。”一口一个“您”,又是“帮忙”又是“麻烦”,几乎没把主仆身份颠倒来做。

令正暗自好笑,只袖着手背过身去看四壁的挂轴。都是些古代的珍品,他虽不很懂,也知道每一幅都价值不菲。然而他最关注的,还是客厅正壁上的一张结婚照——男人穿礼服,女人披婚纱,两人手上的钻戒很大很醒目。那照片如果上了色,也就和今天的婚纱照差不多,可在那时却是身份的象征——寻常人家没什么机会拥有的。

自己和瑞秋也是早早就照过婚纱照的。其实他们早就是未婚夫妻,只差没有领证。然而结婚就像是两个人在赛跑,虽然同时起步,可是很难同时抵达终点。期间,一方中途退场也有可能,还有的跑到一半摔了一跤便赖着不起来,让另一半拉他扶他等他,毕竟一生那么漫长,要多大的耐心和什么样的毅力才可以坚持到底啊?!也有终于跑到尾的,可是已经气喘吁吁、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回头看着一圈圈的跑道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跑,跑到终点又有什么意义。很少人可以领奖,可以自己为自己庆祝、骄傲,并以为圆满。瑞秋是刚刚起步就喊累,跑到隔壁跑道上去了;而自己,则已经站在另一条起跑线上,牵住了无颜的手。他和无颜,有机会跑到终点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嫂已经退了出去。而无颜,也终于喝够了水,放下手中的杯子,屏息地站在令正身后,也在打量着那幅照片。

她知道这就是外公和外婆了,也就是钟自明和小翠。即使只是黑白照片,而且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六十年,画中女子的眼神依然妙曼,仿佛可以穿透半个多世纪的沧桑一直望到今天,望进人的心里去。那可真是一双妙目,拥有这样美丽眼睛的人,才不枉了叫做美女。

这美女和钟自明曾经一同站在婚姻的起跑线上,披了婚纱,拍了照片,生了女儿,却又爱上了武生二郎。于是她跑着跑着就跑离了原跑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谁也找不到她。钟自明没有了伴侣,却仍然一个人坚持着要把后面的路跑完——他一直没有再婚,仍然戴着他们的结婚钻戒,自从在红地毯上起跑后就没有停止。也许他就要到终点了,会有奖品等他拿吗?自己好想和令正牵手奔跑,一同起步,比翼双飞,随花飞到天尽头。可是她却只有二十五天,二十五天后她就要独自跑开去,把他一个人孤单单地丢在跑道上。叫她怎么忍心?如果可以握住他的手,再不松开,直到终点,就算让她死一千次一万次,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们同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四目交投,泫然以对。无颜看着令正,忽然很正色地说:“令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再次失踪,你一定,要好好地爱自己。”

令正心中一震,只觉得被重物撞击那样的疼痛,他不明白无颜为什么会在这难得的重逢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乎有些交待遗言的意味。这时候他才发觉,这次见面后,无颜和以前好像有些不同了。不只是她眼睛看得见那么简单,她的言语态度都改变了许多,仿佛经历了很多事,几乎是生死那样的大事。

他看着无颜站在那张古老的结婚照下面,又一次有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这重逢、这场景、这对白,都是这样地恍惚,像一个梦、一场魇。他忍不住上前握住无颜的手,凭着这真实的握手来确定这真实的重逢。

“无颜,我们不会再分开的。”

“令正,我是说,如果我离开……”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他猛地抱住她,用嘴唇堵住她未说完的话。

他们拥吻在一起,唇紧紧地贴着,吻得那样深切,那样绵密,连天地也为之色变。她在他的怀中发着抖,她抖得越激烈,他吻得越热烈,他不会再放开她的,不会再离开她的,他想他会和她在一起,他们将结婚、生子,白头偕老,一生一世。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自己错过她了。

在这个晚上,他们彼此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可是他们的心却是相通的,想到了一处去。

如果一个人一生中能有这样的一刻,和另一个人完全心领神会,息息相通,也就够了。

第九章 倒数第二十四天:愧曾为人师表

钟氏花园的主建筑是两层楼:一楼是客厅和下人房,二楼是主人卧室和客房,共六个房间,环抱着形成一个大半圆,收口处是楼梯。其中,左起第一间是无颜的闺房——紧邻着外公的书房,然后是外公和外婆的主卧室,然后是外婆自己的小房间,然后是爸爸和妈妈回国时住的房间,最右边是客房——以前住着瑞秋,今夜则住着令正。

无颜有些激动,她和令正竟然住在同一座房子里呢。当她确定令正已经睡熟,便擎了一盏灯,开始一间一间地打量起这座自小在这里生活的小楼来,并很用心地将每间屋子的摆设都记在心中,好等下向二郎汇报。

主卧室很大很舒服,但是外公平时并不住在这里,而是在书房搭张床,工作晚了就睡在那儿;外婆的小房间是长年上锁,连打扫都是外公自己来做,从不假他人之手;倒是无颜父母的房间,虽然长年空着,保姆却时时进出,打扫整理。整幢房子整洁、清冷、富丽堂皇,可是没有人气,宛同鬼屋,或者,一座活死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