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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下午茶(15)

我自认是罪人,并不想扮贞洁,只对宜中说:“男人的心可以四分五裂,只要他的人一天在我身边,心里有没有我,我并不计较。同样的,如果我能得到一个人的心,也未必会计较是不是真的可以得到他的人。”

当着小李子的面,这样明白的宣言,反而逼得他们哑口无声。

反正是输,输得已经无可再输,也就是赢。

回到家,子臻问我:“白天玩得高兴吗?”

“不错,气氛挺融洽的,妈妈很开心,像年轻了几岁。你呢?应酬得怎么样?”

“普通的客户见面,增进交流的,也许年后会有生意往来。”

两个人说起谎来,都面不改色,对答如流。仿佛高手过招,势均力敌。

如果一直都能这样大度,看得开,一辈子也不是不容易过的。我反正没打算对子臻三贞九烈,便也不在意他的不忠。还是那句话,五十步笑百步,他不过是比我早行一招就是了。

晚上,我在镜前摆弄脂粉。子臻一卷在握,摇头晃脑:“红帐无尘白昼长,丫头日日待君王。”

我随口问:“宫里的婢女不是叫宫女吗?怎么叫丫头?”

子臻笑:“这你就不懂了。在古代,皇族们担心太子久居深宫,与世隔绝,通常会在宫中专门辟个地方养些小动物来对太子进行启蒙教育,比如带太子看公猫追母猫,看鸽子接吻什么的,还给那些猫儿狗儿封侯加爵。这个丫头呀,不是指人,而是指猫,是对猫的昵称。”

“丫头是猫?”我有些佩服,“你知道得还真挺多的。”

子臻受了鼓励,越发慷慨激昂:“自然间万事万物,都会适时发情,就像花应春而发,鸟应时而鸣。只有人,却一定要诸多启发,还要解开层层束缚,才能通灵。所以人是世界上最冷感迟钝的动物。”

说着,他走过来,要与我同领那些猫儿狗儿都会应时而发的奥妙。

我本能地推开,脸上忍不住挂下来。

再高明的演技,在玉帛相见时,也不得不打回原形。

我和子臻,都只是本色演员,上升不到演技派的水平。

结果当晚子臻搬到客房去睡。分屋而居,好过同床异梦。不过也许,在今晚我们心中所想的事情,终于可以内容一致了。

箭在弦上,是收回囊中,还是发弓射出?

转眼已是十五灯节。

我和姐姐相约了两家人一起去兴庆宫放灯。

兴庆宫建于唐朝,一度夷为废墟,文革后重建。内中亭台阁楼,早已不复皇家气派,但青山笼翠,绿水长流,每到佳节,不是灯会就是花展,倒是老百姓应景凑热闹最喜欢去的公园。好像正月十五,只有去兴庆宫放了灯,才算是过节了,不然,总觉遗憾。

灯做莲花五瓣,粉红晶莹,浮游水上。灯芯里,藏着女儿的心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之类。

但是我心中的君,不是身畔的夫,而是十年前,在青龙寺后坡亲手采摘玫瑰花赠我的那个人。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十年不散。

莲花灯迤逦而去,我和姐姐各自追着自己的那盏灯沿岸随行,渐渐走得散了。

灯擅自靠向对岸,缠在水草中不肯再走,我折了树枝伏在栏杆上隔着溪水去勾,那盏灯只是眷恋着无名水草,痴缠不肯去。

对岸的人说:“小姐,这是你的灯?我帮你。”随手一拨,莲花灯原地滴溜溜打个转儿,又向下游去了。

我望着对面,满腹狐疑:“先生,谢谢你。”

那人惊觉:“白术,是你?”声音清清楚楚地如钉子敲在砧板上,不是大师兄又是哪个?

“宜中……”我忽然哽咽起来,顾不得石滑露冷,只一径跌跌撞撞地向前赶。

那边师兄也沿着岸小跑起来,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知道他在望着我,我们的眼光穿越了黑暗,已经比身体先一步于空中相遇,交织。

匆匆地走,匆匆地走,两个人终于在中间的桥头遇上了,双手互执,一时无语。正是我梦中的情形,是我对爱情最高的理解,最深的诠释。

我们终于谁也不再骗谁,谁也不再多谁,相遇在一起,相爱在一起!

“宜中,我,我……”我努力地咽着泪水,逼自己把话说完整,“这几天,每时每刻,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我也一样。”如石破天惊,他终于吐出这四个字。

只有我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对大师兄来说有多么难。

我也一样。

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我们的心,终于互通灵犀,终于同声同气,终于苦尽甘来,终于心心相印。

我告诉宜中:“你一直都怕毁了我,现在,我已经循例结婚,而且已经分居。宜中,我看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阻力,使我们有理由违逆自己的心。”

宜中不说话,走过来,轻轻抱住我。

忽然间,我松懈下来,泪水放肆地洒落。等得太久,一旦梦境成真,反而不敢置信。

岸上的灯和水中的灯交相辉映,流离溢彩,宛如仙境。

有船夫摇着桨自桥下经过,提声问:“先生太太,要船吗?”

一条船。十年修得同船渡,白年修得共枕眠。自古以来,浪漫凄艳的爱情故事总是和船离不开:白娘子和许仙撑了伞,借了雨,相逢在一条船上;苏小小画舫到处,笙歌无数;杜十娘船至江心,散尽百

宝箱;西施和范蠡挂冠归隐后,相偕相伴,泛舟西湖,享尽晓风残月……

此刻的兴庆宫游船,便是西湖画舫;我与宜中,便是白蛇和许仙、西施和范蠡了。欲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小船,便是洞房春宵夜;这莲灯,便是花烛照影红。

远远地,依稀传来电视剧《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千年等一回,哦……”

等了千年,才一宵团聚,多么难得,多么珍贵!我抱住宜中,紧紧地拥抱:“宜中,我再也不要同你分开,永远不分开。”

理智退位,情感涌上来,如水漫金山,势不可挡。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情人的下午茶

再上岸时,我已重生。

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是宜中的另一半。就好像,宜中也是另一半的我。

仍然在桥头上岸,然后各自寻回自己的伴侣,分头回家去。

除了河水同莲花灯,谁都不知道在走散的这空当儿里,发生过一些什么故事。我和子臻走散,宜中和小李子走散,但是我们找到了彼此。

也许,真正失而复得的应该是我们。我们才是等了千百年,终于一朝重逢,得到团圆。

桃花杏花李花次第开放,路边柳芽新发,一点一点地连成了线,又一条一条地连成了片,晶莹娇绿,风一吹便流下来,拂乱人的心。

自以为春机暗藏,其实路人尽知。

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天有时阴有时晴,月有时圆有时缺,我终于等到宜中的心。那么以往的苦苦相思,伤心烦恼,都有什么所谓呢?叶子臻有了外遇,外遇有了孩子,那有什么所谓呢?

我终于等到宜中的心。

等了几生几世。

夜里做梦,再也不会那么辛苦地寻寻觅觅。我已经找到了他,巫山云,沧海水,所有的心愿都落在了实处。等待,也是甜蜜,因为有指望,再无聊的等待也变得如一个游戏那么趣味十足。做美容的时候想着他今天会不会来,会不自觉地笑出声。花朝雨夕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人声市声听在耳中犹如仙乐。没事儿便到店门口打个转儿,望穿秋水,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看到他打门前经过。

宜中的诊所重开,规模大了数倍,已经迁至闹市区更好的路段。幸亏是这样,不然我们这样频繁地会面,迟早会被小李子撞到。

我又恢复了煲花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