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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下午茶(6)

“我是暗恋,哪里有什么故事可谈?”

“真是暗恋?”三位姐姐一齐叫起来,“都什么时代了还暗恋?老四,明天是情人节,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谈判。成不成功先不管,主动出击了再说。现在不说,难道等到老了来写忏悔录吗?”

情人节?我心动起来。

所有的节日,都给情侣们提供了表情达意的理由。鲜花、情人卡、千纸鹤、同心结、幸运星……种种小礼物轮番上阵,带着缕缕柔情和一帘幽梦飞向伊人手中心上,轻轻地又是大声地说:我爱你!

我真嫉妒他们可以这么勇敢地理直气壮地表达爱情。可是我爱的人,是有妇之夫,而且是从小就认识的大师兄,是我们家的世交。这一份感情,不是可以直接说出来那么简单,要向他和我的家人、向全世界做个交待。哪里会有结果?

但是情人节……情人节,就让我放纵自己一回吧。

“请你看电影好不好?”我鼓起勇气给宜中打电话,手心把话筒捏得出汗。

“看电影?”彼端的他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爽快地答应,“也好,你考上大学,我还没为你庆祝呢。”

他答应了!我把电话筒抱在胸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呢。

我们约在电影院见面,爆米花的香味充斥在空气中,甜蜜而温馨,像某个柔暖的夏夜。

其实暖气并不是很足,座位也旧旧的硬得不舒服,但我还是觉得快乐,看悲剧片,也看得眉开眼笑,嘴角不受控制地老是往两边扯。

宜中笑我:“你这个小白术,一点同情心没有,很少见女孩子像你这么心硬的。小时候你看电影老是哭得稀里哗啦。”

我有些委屈,心硬?心乱才是真。电影里演些什么,我压根儿没有看明白。“大师兄,我们去喝茶好不好?”声音酥软得自己都可怜自己,这么久才得到一点鼓励,简直不知道怎么挥霍才好。

大师兄朗声地笑:“说了今天要为你庆祝,今天你最大,随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都奉陪。”

“24小时?”

“别那么贪心。打个对折好不好?”

很多年后我体会到,其实从一开始,我得到的就是打了对折的爱。

选的是西餐馆,很有情调的样子,一瓶干邑红葡萄酒,黑椒牛扒三成熟,配西兰花和生煎蛋,用铁板盛出,左叉右刀,当众表演茹毛饮血。

那是我第一次吃西餐,记得很清楚,连白色桌布上的绣花以及桌瓶中插花的姿态都历历在目。更记得清那天我与大师兄的每一句对话。

他赞美我。

“白术越来越漂亮了。”

我们也谈到感情。

“白术长成大姑娘了,交男朋友了没有?”

也有身体接触。

“这样使用刀叉是不对的,我来教你。”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将小牛肉大卸八块。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他心目中十二岁的小师妹,完全无视我的成长。

“宜中。”我叫他的名字。

他唔地一声,没有抬头,只说:“这牛扒不错,我来了几次,属这次最嫩。”

“宜中。”我再叫。

他回身,招来侍者:“两杯蓝山。”

“宜中。”我微微扬声。

这次他被迫抬起头来,满脸笑容,大声说:“其实我们明知道普通咖啡馆里不可能有真的蓝山咖啡,都是哥伦比亚巴西豆等几种豆子混合烘焙出近似的味道,不过到了西餐馆,人们还是喜欢点蓝山,好像不这样便不够派头似的。自己不爱喝,也得做给别人看是不是?”

自己不爱喝,也得做给别人看?我看着师兄,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演戏?他根本明白我的心意,却不顾我种种暗示,只固执地一厢情愿地把我当作十二岁小女孩,是欺我,亦或自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愣一愣,“你说蓝山咖啡?它比摩卡啦曼特宁啦每杯贵出十块钱,所以如果不点蓝山,别人不会认为我是挑剔单品咖啡,还以为想省那十块钱呢。”

“我不是说咖啡。”我打断他,“大师兄,我是问你,为什么答应陪我出来看电影,又请我吃西餐?”

“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嘛,怎么好意思推。”他有些支吾,额角见汗。

我不放松:“你答应了我,你把我当成十二岁的小师妹来宠,但是你明知道我今年已经不再是十二岁,你还故意装成大大咧咧的样子来陪我,来骗你自己,为什么?”

“不想你失望。”

“可是你却忍心看我绝望?”我哽咽,却逼着自己忍泪将话说完,“大师兄,我从十二岁起就爱上你,梦想着将来要嫁给你。现在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你已经有了嫂子,也有了孩子,不会再娶我。但是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情人,不向你要任何名分,不提出任何要求,只要你肯常常陪我,12小时,或者6小时,3小时,或者哪怕几分钟,只要你肯记着有我这么一个人,肯偶尔抽出时间来陪我看场电影,逛逛街,喝杯茶,我就很满足。我不求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你,只愿意每天一睁眼想起你的时候觉得甜蜜,觉得有盼头,有指望,这就行了。不要不理我,动不动就是几年不见面,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总是挑我不在的时候才去花店看我妈。不要再故意避开我,好不好?”

“白术,你说些什么孩子话!”宜中脸上变色,“我不该让你喝酒,你醉了。”

“我没醉,就算醉了,说的也都是真心话。大师兄,你没听说过酒后吐真言吗?我沉默了九年了,你就让我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别总当我是十二岁的小孩子,我也有感情,也会痛的。我一次次表白,被你一次次打断,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吗?”

“好,白术,你说吧,想说什么都尽管说出来,这里说这里完,以后,别再动这些傻想头。”

他让我说,拿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来,任我宰割。

我只觉悲哀至极,反而再说不出话来。

红酒如血,一杯一杯倒尽喉中。上帝哦,爱一个人是罪大恶极吗?为何要承受这样凌迟般的惩罚和痛楚?

我对自己说不要醉不要醉,我还有话要说,我不能醉。

但我还是醉了,吐得很厉害。晕眩中,只记得大师兄取出手帕来帮我揩面,一条手帕弄脏了又换一条。记得那天他穿着一条有很多个口袋的粗布裤子,每个口袋里都藏着一条手帕。

我咯咯地笑:“大师兄,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手帕?是不是有很多女人为你哭?我要做她们中的一个,我做你的情妇好不好?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那天,大师兄说过只陪我12小时,可是实际上,他到底陪了我24小时。

我醉得那么厉害,他既不能送我回宿舍,也不便送我回家,最后只得又将我带回电影院,看了场通宵电影。

第2部分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半卧半倚在宜中的怀里,他扶抱着我,满眼红丝,为了让我睡得更舒服些,竟维持同一个姿势整整坐了一夜。

我不禁泫然。师兄拍拍我的头发说:“你睡得可真沉。能睡得着就是没事了。来,现在我们去吃早点。”

天还没大亮,灰蒙蒙的,还有点雨丝,若有若无地飘洒下来。我们沿着城墙根儿慢慢走着,桃花开得十分烂漫,忍冬在寒风里轻轻地摇。

我问宜中:“怎么想起带我去电影院?”

他一本正经:“为了防止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过后你推赖酒后无德不肯负责任。”

我一愣,刚要笑,他已经板起面孔,低声说:“我名誉太坏,不想人家看到你同我进宾馆。”

我低下头,轻轻说:“我情愿每天早晨都可以在你怀抱中醒来。”

“你还小,不知道名誉对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宜中正色,“白术,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我不可以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