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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道(25)

不过说回来,也忙不得。

我首先要对付的,是张家。

我很清楚,我最主要的敌人是谁。

32、第三十一章

时隔七年之后,我终于再见到了长华——当然,若有可能,最好终生不见。

怎么说呢……果然是生得如他母亲一般,姿容丰盛,端华美丽,看上去简直是个绝色少女,美中不足,就是神态痴傻,缩头缩颈,畏畏缩缩的样子把十分美丽变成了十分可憎。

我毫不在意,含笑亲自赐他御酒三杯。

长华捧着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旁边三弟扯了扯他,他才傻兮兮的跪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谢恩,咚咚咚的连番磕头,我轻轻虚扶,赐了奖赏,一场家宴在诸多人的提心吊胆里皆大欢喜。

我转回后宫,李淑亲自服侍我换下宴服,对我说,可惜了英王一张面孔,如此鲁钝,我只一笑,道:“藏拙而已。”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妻子的头。

虽然聪慧,毕竟幼小,虽生于权门,毕竟不是长于皇室。

太多东西,她还要学,当然,我也一样。

张家与陆家,这样乖戾的血脉结合,怎么可能诞生出这样畏缩的孩子?不过韬光养晦而已。想到这里,我不禁轻笑了起来,心里道,算他还聪明,至少还知道装疯卖傻。

春节过后,初六复朝,我已经预料到我将面对什么。

果不其然,除了某某言官弹劾某某官之子当街吐痰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一件大事,就是礼部上书,请分封先帝诸子女。

前朝亡覆,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分封诸王权力过大,导致王国内皇命不能行,诸王觊觎皇位,终至于天下大乱,父亲有鉴于此,我三个叔伯都只封了王,领了封邑,在京畿修筑王府居住,不入封国,到我这里,我早已有了定见。

我并不打算分封我的任何弟妹。

朕乃天子,朕即天下。

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处,都应奉我为主,我不会允许任何一处,不在于皇权的控制之下。

我下诏,大概的意思是,叔王犹在,焉有子侄后来居上的道理?除了英王为先帝所封,其余诸皇子本已被先王废为庶民,现今重新封赏,已是违背先皇令旨,惟因毕竟血脉相连,皇族子弟不得不尊,方均封为侯爵。他们食封邑之俸,但不定封邑,其俸禄均按照食封之数,从国库支取。

这样下令完毕,朝中涌起轩然大波!

有赞我天子圣明的,有骂我违逾祖制的,各种都有,我自巍然不动。

我很清楚,一群最大不到八岁的小孩子的封爵,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在这场事件里支持我的,并不见得是真的支持我,不支持我的,也未见得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不过,与这些相比,还有更为重要的,就是二月的礼部试士。

然后,在试士之前,一件预料外的大事毫无预兆的发生——正月十五,不设宵禁,城门不关,于这大雪的夜里,李度回京。

他是我妻子的异母兄长,官拜工部侍郎,李家元妻所生,年纪比李淑大得多,足足差了二十岁年纪,我在迎娶李淑的时候,还有人拿这个说事儿,说天子之妻当元妻所出,而李淑生母是个续弦云云的话。

李度在一年前被派去督察黄河河工,按照预定,应该是下个月回京,哪知他却悄悄一个人溜了回来,连夜叩阙。

李度此人,铁面无私,别人是刚直而近于迂,他却不同,是刚直而近于戾。

放他下去,一年以来,他按月汇报河工,都不温不火,十分从容淡定,我也就认为前方真的无事,他这么一来,我被唬了一跳,以为黄河春汛决堤,连外衣都来不及套好,就从寝殿跑到议事的偏殿,结果,黄河没有决堤,但是李度摆在我面前的,是远比黄河决堤还要更让我头疼棘手的事情。

他摆在我面前的,赫然是十七枚官印,六枚紫金鱼袋。

其上,血迹斑斑。

我触目悚然。

李度一身素衣,头发上还沾有雪粒,站在灯影之中,他身材高挑,看到我来,无声屈膝,飒然一股冷风向我袭来,我只觉得浑身一寒,然后,他漠然开口,一句话,几乎把我的血液都冻结当场。

他对我说:“臣李度,代巡河工,一年来明察暗访,三品以上大员者,贪污工款者六、三品以下者,贪渎工款者十二、懈怠河工,克扣役者份例者三、以筑修河道为名,强占耕地、鱼肉乡里者二。”

依我对他的了解,我只觉得手脚发冷,嘴里发苦,过了半晌,才低低挤出一句话来:“……然后?”

“……”他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端正的俯下身去,额头抵在了我脚前冰冷的方砖,“……杀之。”

我向后踉跄一步,坐倒在榻上。

一共二十三名官员,其中六名与他同级,他就这样毫无报告,一口气全杀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到底是惊是怒还是气,我坐在榻上,急促的喘着气,过了片刻,我毫无形象的用袖子抹了把脸,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度没有说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子,呈到我手里,我展开一看,大概一扫,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在河工上一年,表面装得事不关己,其实暗地里搜集所有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收到了手里之后,他做了一件事,在初六,以钦差名义招集这帮官员,全部灌醉,然后……杀掉。

他本没有任何权力杀人,李度自己也清楚,他把这二十三个人杀了之后,立刻飞身上马,马不停蹄向京城飞奔,结果就是,他居然比八百里加急快信还要先到京城。

我脑子里轰轰的响,站起来飞快的踱步,起来得太急,头一阵眩晕,又坐下,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突突的跳。

我用力压着生疼的太阳穴,声音从牙缝里咬着出来,几乎有些变调:“……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为国家清禄蠹,于度,最大不过身死而已。”他声音漠然,眼神也冰冷如雪,我终于无法可想,连长叹都噎在胸里。

说完这句,李度用他一贯漠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身体晃了晃,栽倒于地。

33、第三十二章

说完这句,李度用他一贯漠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身体晃了晃,栽倒于地。

我赶紧唤宫女进来,传唤御医赶紧把李度给抬到偏殿去,一屁股坐倒在榻上,单手支着额头,头疼不已。

我命人唤来皇后,简单的把事情说了,小姑娘听得都哆嗦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动都不敢动,话也说不出来。

我坐在榻上扶着额头,心底一把火在烧:她年纪果然太小,帮不得我。

但是又能怎么样?我把她扶起来,温软安慰了几句,便让她退下,去照顾自己兄长,下去的时候,她终于恍回了神,小声问我要不要立刻传唤臣子星夜来见。听了这句,我反而定了神,有了决断,也不和她说,只哄她下去。

这种事情在父亲一朝,大事算不得,只算得中等事,落到我这里,荒成这样,简直可笑。

我拍了拍脸,告诉自己要镇静下来,便让人调了被杀的二十三名官员所有资料,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番。

我父亲撤销了前朝总揽一切事务的丞相,从三公九卿改为三省六部的制度,我本来可以直接传唤吏部和工部尚书来细问端由,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仔细把事情捋顺。

父亲说过,为人臣者,再忠心恭谨,也必然会在所奏诸事中掺有私意,所谓私意,不一定是为己渔利,甚至有时不过是一点个人喜好,但是朝廷之事,何等重要,一点私意,足以乱国。

所以父亲从小教导我,要懂得适当求助,同时也不能倚靠别人。

我确实缺乏为政的经验,与人心世事一道也知之太浅,所以我需要臣子辅助,但是,朕躬独断,所有决定,必须是我自己本心所定,容不得外人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