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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道(29)

他说,子垣,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你知道我父母都去得早,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话。

他有喜欢的人,他到现在都喜欢,我知道。

我没说话,只是拍着他的背。

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说不得。

说不得做不得,一切皆孽,一切皆错。

谁让我爱上我的哥哥?

我从帝陵落荒而逃,回到永安京就开始发烧,我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健康,所谓病来如山倒,这一下就来势汹汹,皇后嘱咐蜜娘照顾我,她自己亲自封锁内外消息,整顿宫禁,不让人因为我的病有可乘之机。

她是个好妻子,她转过年去就十五岁了,我能感觉到,这一年的皇后生活,让她成长了太多。

这次我病倒,她就迅速选择了最好的方案。

蜜娘是我第一个侍妾,从东宫就带出来的旧人,又为我生下了唯一的女儿,自然对我忠心耿耿,所以皇后选她来照顾我。在这件事上,在李淑的考量里,她先是国之小君,其次才是我的妻子,最后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到了嘉平二年二月,我才真正完全康复。

这场病像是烧掉了我体内最后一点残存的少年成份,我愈加沉稳,再不浮躁。

嘉平二年四月十一,我年满二十周岁,有臣子建议,说长宁也已十四岁,到了该加冠的年纪了。

皇子加冠就可以理事,所以我一直故意拖着给长宁的加冠,但是拖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嘉平三年七月,长宁十五周岁,礼部尚书率侍郎去往蔡留为长宁加冠,同时,他的王府规制,也要按照成年亲王的重新整顿。

我是打定主意要安插自己人的,那么负责王府守卫安全的长史和负责一府事务的府令最为重要。

派谁去?我正在思忖时候,李度上了一张奏折,他举荐了两个人。

他举荐玄衣做英王长史,徐轻做王府府令。

玄衣之前是正五品的功曹,王府长史是从四品的官职,也算升迁,至于徐轻,本来是正八品,现在升到正七品的府令,也算合适。

我仔细想了想,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玄衣对我忠心自不必说,府令总管王府一切内外事务,名义上还要管理封邑等等事宜,在地方上还要斡旋王府和州府的关系,非长袖善舞能言善辩之人不行,徐轻这人我知道,表面潇洒,内则稳重,很是适合。

我准了李度的保荐。

其实谁都不知道,我之所以让玄衣去做长华的长史,还有一层更深的,不能为所有人道的心思。

张家如此势头,我其实非常清楚,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想不想,我和长华之间为了这个宝座,不死不休。

我不会把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拱手让人,我也有自信不会输。

我从没想过若是最后我输给长华会怎么样。

但是,我得替玄衣想。

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下场,但是我要想玄衣的下场。

如果万一我输了,我要怎么保全玄衣下半辈子安泰?

他名义上那帮兄弟全指望不上,我不帮他想,还有谁帮他想?

所以我不对他特别热络,所有交往联系都在私下,不为他种祸。

玄衣性格正直温和,送他去长华身边,长华未反之前,他必定不会对长华失礼,以他这样真挚性子,长华就算不喜欢,也要敬上三分。

若我真和长华相争起来,把玄衣放在一边,让他两边都不参与,我赢了自不必说,若我输了,那玄衣和此事无涉,长华念他是自己藩邸旧人,也多半不会为难。

这就是我能为玄衣打算的最后了。

我提笔写就任命——我此时并不知道,这一笔之下,命运,就此落定。

我当时自鸣得意,觉得此计甚妙,一笔一笔,将我和玄衣,就此推落畜生道中。

这一道诏令,写就万念俱灰。

嘉平三年七月,英王加冠礼成,迁蔡留禁军翊卫功曹燕玄衣为从四品王府长史,黄门郎徐轻为正七品王府府令。

这一年里,我二十一岁,长华十五岁。

我面前是尘世飘摇,晦暗命运。

第四卷 长华篇·再景

38、第三十七章

第四卷长华篇·再景

嘉平元年四月,在父皇死后的第五个月,我的兄长,大赵帝国的第二位皇帝,赐我就藩,建府蔡留。

这是我的母族与我的兄长做交易换来的。

用我就藩,换张衡范出兵。

而这笔交易,势必会让长宁十分屈辱,他和我,大抵也就此不死不休了——说起来有趣,我和长宁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但是我十分了解他。

每当这时候,我就想,与其说我和他不愧是兄弟,不如说,我和他是背对而生,一个果实向阳和向阴的两面。

于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同时,我就心平气和的等待他把我周遭的人悉数清洗一遍,因为换了是我,我也必定这么做——所以说我实在很了解他。

果不其然,就在圣旨下达的同时,长宁选了个宫女子放出宫的由头,在我就藩当口,把我身边侍女等等全换了个遍,从掖庭重新选了良家子给我当侍女。

我现在尚未加冠,虽然领着亲王衔,但一切待遇比照皇子,贴身宫女准例六人,太监十五人,加上外间负责针线粗活等等,零零总总我王府里宫女太监一共六十多人,一下子全部换掉。

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这批新换上的人里,张衡范安插的人来找我,就这么简单。

结果,我等了一个多月,毫无动静。

到了这时,我心里有点疑惑了,我觉得张衡范费尽心思把我弄出来不会就这么把我撂下不管。我想了想,决定想个法子,把所有换上来的宫女太监都弄来仔细看看,过过眼。

反正谁都知道我脑子不太好,精神有问题,干出什么事儿很正常。

于是某天早上,我装作才发现往年伺候我起居的宫女换了人,吓得大声尖叫,京东了一王府的人,总管太监跑来安抚,我大吵大闹,说他们要害死我,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之类,嚎了一早上,总管没法,只好说那让所有人到殿下面前走上一遍?

我不干,劈头把名册夺了下来,鬼鬼祟祟,就像真的精神有问题一样,揣着册子,跑到王府角落去探头探脑——这还另外有个好处,就是我可以借此熟悉整个王府的地形构造,不然比如洗衣房和厨房之类的地方,我平常要找到去的理由还真有些难。

我无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其实已经暗暗和名册里做了比对。

我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过目不忘练的不错。

这一番查探下来,居然一干人等都毫无破绽,要么是真个对所有事情懵然不知,要么就是长宁安排进来的。

我觉得事情有古怪——我不信张衡范花了这么大力气让我就藩,会一点安排都没有。

到了傍晚,几乎所有下人都见了个遍,我心里掂着最后一个名字:赵六,负责打理王府外院花园的一个小太监。

因为是负责打理王府外院,便宿在了第一进的外院仆役的院子里,干完活就能溜出府去,也没人管,我在王府里一圈没找见他,心中就有了一种隐隐的感觉。

我想起他是花匠,便又转悠回了花园,仔细翻了一转。

长宁放我就藩,面子做足,我的王府规制宏大,十分华丽,外院花园也曲水流觞,烟柳吐蔼,湖石嶙峋。我在花园转了几转,一路跟着我的侍从早累得不行,又基本都当我是个傻子,总管又不在旁边,就远远站在抄手游廊的阴凉地里,由得我自己在花园里钻来钻去。

转了几下,我发现外院湖石之间沟通连接,十分隐蔽,而且阳光不入,昏暗异常,需要上手去摸,真在里面藏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

我就开始在湖石里钻,到了一处极难钻入,异常巨大的湖石底部,我刚探进身子,忽然从里面无声无息的伸出一只手,扣住了我的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