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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道(28)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每一分誊写的奏章,他都抄写了两份。

按照规制,只需一份就可以了。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一贯优雅从容的青年在被我翻到一式两份的誊写奏折后,忽然局促了起来,我有了兴趣,把纸叠起来仔细翻,翻到了他最初誊写的几张,我恍然大悟。

原来,他抄写两份,另外一份上,则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写满了他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等等。

我仔细看去,非常惊讶的发现,和他给我的轻佻印象不同,他的见解其实非常稳重。

有点意思。

我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想了一想,忽然展颜一笑,对他说,你愿意去蔡留郡吗?

这样的人,应该扔给李度去□。

我主意已定。

而他眼睛一亮。我便知道,依照徐轻的聪明,他一定明白了我想把他送到谁的身边。

世人皆知,李度是我的大舅子,也是我的心腹,能到李度身边,可是未来仕途捷径,我觉得他也应该知道——事后证明,徐轻是知道,但是徐轻不在乎,徐轻知道自己要去李度那边,眼睛一亮的原因,是听说李度风姿清朗,如竹如柳,十足的美男……

36、第三十五章

张衡范运送粮草出了陕阳关,我大赵以武立国,本就善战,之所以让北戎抢去城池,不过是因为没有粮草支援而已,现在粮草一到,立刻士气大振,五月初七,粮草到达,五月十八便尽复三城,六月初九,杀出边关,直逼北方漠原,将北戎王庭逼退三百余里,大获全胜。

这一胜就要封赏,那张衡范自然也要赏,但是他已是国公,封无可封,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张衡范自己上了表章,尽辞一切封赏,言表自己不过是为国尽忠而已。

——这就是我特别讨厌张衡范的地方。

他和张家之前那种燎炎熏天一副“我是权臣哈哈哈哈”的态度截然不同,此人做事,极有分寸,他总是能在触及到底线之前,捞够好处,手脚干净。

其实自古权臣和皇帝这玩意儿,都是彼此投鼠忌器的,最后要是不皇帝觉得权臣危及皇统出手灭掉,就是权臣觉得再不犯自己也快完了,先下手为强。

张衡范就妥妥的把这条线掌握得特别好。

他一方面绝不逾越,时时刻刻告诉朝廷我很有用,你得倚靠我,但同时也不露声色的强大着自己的力量。

朝廷若要对付他,可以,但是要除掉张家,伤他一千,朝廷自损五百,然后北戎西狄再来个趁火打劫,得不偿失。

朝廷就会一直犹豫,灭掉张家,值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灭吧?他们家确实又棘手又表现得很乖,又确实朝廷要付出不小代价,不灭吧?早晚是个祸害。

而就在朝廷犹豫的时候,张衡范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微妙的平衡,游走在这条危险的线里。

如果张家一直像最开始那么嚣张,倒是可以让朝廷当机立断,所以张衡范这种恭恭敬敬就……好生恶心了。

我真是强忍着吞苍蝇的恶心感,下旨嘉奖张衡范麾下武将,顺带又赏赐了一批东西给长华,这件事就此抹过。

之前我是想过借这个机会嘉奖晋升张家的武将,顺带调任,不过后来和重臣商量,觉得不妥。

这些武将世代侍奉张家,和张家同气连枝,生死与共,一旦调去别处,只能说是让张家的手脚伸得更长,对我可全没好处,不如就原地待着不动,我也省心。

反正张衡范这件事里想要得的,也不过就是长华就藩而已。

我敢保证,当长华抵达蔡留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之内了。

当然,他也不在张衡范的控制之内。

只能说,在长华身上,我的势力和张衡范的势力各占一半,大家彼此拉锯而已。

长华守陵那几年的事,我和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把事情搬到台面上去罢了。

但是……我何必要让长华好过呢?

这么一想,我便下诏,说英王府中多系旧宫婢,年老体衰,服侍不力,按律全部召回,25岁以上女子赐以金银放出宫去,着掖庭重新在宫中选良家子,送入英王府。侍卫也大换血,着就地从蔡留翊卫中选择,顺带塞了几个我的眼线过去。

先把张衡范留在英王府里的势力洗一遍再说。

出兵退北戎、赈灾、河工,我一样一样事必躬亲,嘉平元年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

转眼到了冬至,恰好是父亲周年,我亲自去祭陵,在陵上行宫住了几天,间中李度来见我,玄衣也跟着一起来,我趁着和玄衣独处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小声抱怨,说这天寒地冻的,你来干吗,还穿着轻甲,生怕冻不死自己吗?

玄衣脸上红扑扑的,倒是看着精神了些,对着我只是笑,说不是让他保护李度么,那自然要紧紧跟着。

我心下默然,知道这一年来,有不少人去找李度麻烦,正经有几次刺杀,都是玄衣挡了下来,一边心里骄傲我果然选对了人,一边又心疼他,就握着他的手絮叨个不停。

玄衣是半心半意的听着,他兀自看着我的手出神,看了看便笑了出来。

我不解,问他笑什么?他说,原来京城最近流行这样说话。

我心底警报立刻炸了,追问他怎么回事,他倒浑不在意,说徐轻经常这样握着他和李度的手,倾心畅谈。

——倾心畅谈——

倾心畅谈你妹啊,我在心里摔碗。

玄衣歪头看我样子,完全不能理解我在愤怒什么。我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忽然就泄气了。

我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颈子,他失笑,说过了年就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我蹭着他的颈子,也不说话。

玄衣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像摸一只小猫一样摸我的颈子,忽然说,陛下,你还爱慕着那个人么?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今年春节,我和他在街上的那段话。

我当时对他说,我恋慕一个人,但终不能得。

我在他肩上摇摇头,玄衣便知道,我的意思不是我不再恋慕那个人,而是放不下。

我听到他在我头顶轻轻笑出声来。

他问我,她美么?

我盯着他后颈发迹与颈子的交界,良久之后才道,不,他不美。

——玄衣平心而论确实不美,他容貌不要说比之女子,比我都逊色不知多少,但是,我爱他,与他美不美有什么关系?

她善解人意?玄衣问。

不不,他其实连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只会一股脑闷着头做事。我在玄衣肩头笑出声来。

——但是我知道,玄衣对我好,真心对我好。

玄衣顿了顿,又问我,即不美,又不善解人意,你觉得她哪里好?

我说,他也许哪里都不好,但是在我看来,哪里都好。

——这是实话。

玄衣在我头顶笑出声来。

他比我高,但是单薄,他这一笑,我搂住他的手能感觉到裘衣下他的肩胛骨微微隆起。

玄衣的声音几乎是有些飘。

他说,你说人这种生物多么古怪,那么久那么久,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比谁都好,比谁都美,但是你都不喜欢,为什么有的人,就那么一眼,你便喜欢了呢?

37、第三十六章

他说,你说人这种生物多么古怪,那么久那么久,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比谁都好,比谁都美,但是你都不喜欢,为什么有的人,就那么一眼,你便喜欢了呢?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在说我,刹那之间心如刀绞一般的疼。

是啊,为什么就喜欢了呢?到底有什么理由?

我在心里惨笑,要是找得到理由,便早就能断了自己的孽念,让自己不喜欢他了罢。

就是因为没有理由,才断不了思慕,绝不了想念。

我不着痕迹的一手按住心脏,一手依旧揽在他背上,感觉到玄衣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