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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43)

对于莲见而言,这是维持京城治安的不得已手段,但是对于那位年轻的庄王而言,却是可以一笑,但不能置之不理的事端。

后世对于此事的评价是,在此事上,庄王操之过急,但是事实上,当时的局面,却不完全是由陆鹤夜所控制。

六月的时候,朝廷有意逐渐废除宁家所推行的分封令,回复国初的郡县制。

这个触犯所有人利益的事儿当然不能明着来,朝廷决定先不动沉家、燕家这样有功的大领主,而是将没收的宁家和宁家一系的封地全部收为国有,然后全部打乱,变成几亩几亩这样零碎的土地,再这样赐给每一个有功的士兵,让这些士兵全部成为农民。

这样的一石二鸟,一是再没有了大领主,二是可以立刻解除大部分的士兵,让之前拥兵自重的领主们逐渐没有和国家抗衡的力量。

然而,被这项措施所打击,首当其冲的不是沉家和燕家,而是陆鹤夜。

在燕家举起义旗之前,在畿南地区与宁家周旋一年之久,吸引了几乎所有兵力的,是陆鹤夜的军队,而当获封赏赐的时候,鹤夜本人固然是得到了极大的荣誉,但是他的部下,归于神庙的重回神庙,那些依附于他的军队,瞬时就被解除了武装,从士兵变成了农民——除了对他忠心耿耿的神卫,他将不再有其他的军队。

对于这一纸律令,燕莲华的评价是,原婉容应该出力良多,紧接着,他就若无其事地对莲见一笑,道:“你说接下来会是谁?”

莲见想了想,慎重地答:婉容对皇位势在必得,她会继续对陆鹤夜采取动作。

燕莲华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中途咳嗽起来,整个人伏在榻上,剧烈地喘息。

摆手制止了莲见的帮助,燕莲华抬起头来,秀丽的面孔上犹自带着一种森冷的笑意。

“莲见,在你的认知里,你也依然不过将原婉容当成一个普通的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取皇位的女人。你没有发觉吗?我从未说过,她对她儿子的皇位势在必得啊。”

莲见于那一瞬间,浑身一冷,然后燕莲华又咳嗽一声,低笑道:“她想得到的,并不是儿子身下的皇座,而是属于她的帝位。原婉容并不是一个可以被这样肤浅的利益就迷惑的女人哪。

“我尊敬沉谧,是因为他贯彻自己的理想,从未偏离;我尊敬纤映,是因为若这是一个以欲望来决胜负的世界,那么自那具娇弱身体中涌出的欲望,足以吞噬我们所有人。”

“好了,那么若从她的儿子将成为皇帝的角度来考虑,她会对付谁呢?”

莲见冷静地循着燕莲华提供的线索思考。

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和平,不过是数股军事与政治的力量彼此胶着下的虚妄产物,那么贸然彻底削弱一方,都只能让虎视眈眈的其他方有机可乘。

陆鹤夜已经被打击,而沉谧本身只为这个朝廷服务,在现阶段,只要不主动挑衅,那么他会保持一个中立态度,纤映所要做的,就是打击燕家的势力。

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问燕莲华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燕莲华玩着一柄泥金的扇子,眯起眼睛,轻轻一笑。

“为什么要应对呢?”

“就这样被打击?”

“呀,我说过,纤映欲望深重。”燕莲华白皙容颜上的笑容微妙地带了一丝近乎愉悦的玩味,“而欲望深重的人,什么都想握在手里。那么就看看,她到底能握住多少了啊。”

再说,不是还有沉谧吗?

这句话燕莲华却没说,只是微笑着含在了唇间。

沉谧不为任何势力服务,他只为自己的家族和王朝服务。

如果说莲见、陆鹤夜和原纤映的最终目的都是霸权,那么沉谧的目的则是确保平衡目前的这些势力,然后,在这样的夹缝里,培养出王权。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暂时公正的仲裁人。

结果正如燕莲华所预料的,在这条打击陆鹤夜的律令颁布之后,沉谧便几乎是立刻就去拜访了原纤映,从明光殿退出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鹤夜在京都的宅邸,当日夜间,又陪着自己新婚的妻子入宫拜访纤映。

这个明显的斡旋人到底在两位权力者之间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八月五日,朝廷颁旨意,着莲音在兰台副令的虚衔上领北关镇守衔,重新落实了燕家在北关的势力,而同时,燕家对其他领地的申请,都被朝廷巧妙地抑制。

而就在同月,朝廷通过了另外一个任命——纤映的长子,时年六岁的丰王,被任命为了征东将军,领左近卫府将军,管辖近畿军卫事宜。

于是,六岁的丰王成了将军,那么,背后到底是何人行使权力,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丰王的任命,表面上看是对原纤映的回报,然而事实上,这个任命的背后,同时有着原纤映和沉谧以及燕莲华这样三重阴影。

这个联盟的力量是巨大的,催生这个联盟的理由复杂而吊诡。

燕莲华需要依靠这个联盟来加强燕家对北关的统摄,而纤映则需要燕氏与陆鹤夜的力量相互制衡,至于沉谧吗,他需要以此来遏抑三方的力量。

“呀呀,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们三方都一起轰隆隆地被埋在奉山下面哪。”

笑眯眯毫不在意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时候,沉谧正在弟弟宅邸,此时天气恰好,赏花最宜,他便搬了张榻在亭子里放着,自己躺上去,衣襟微乱,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酒杯,清闲惬意,漆黑的长发柔软地从肩头披泻而下,若即若离地碰触着光洁的板桥。

沉羽靠坐在亭栏上,正给他手里的杯子斟酒。

听了兄长的话,沉羽没有说话。沉谧瞥他一眼,轻轻一笑:“好吧好吧,会留下你那个小情人儿。”

沉羽只挑了挑眉,哼笑一声。

沉谧却慢慢地不笑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摇晃,于是倒映在酒面上的明月,便碎就千光。

“现在维持国家的这些力量啊,它们谁也不能过于强大,但是也不能让其中一方过于衰弱,给予一方力量,就要同时遏抑它,不然的话,这个国家就会立刻崩溃。”

兰台令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轻轻地点向碟子。

“最先是陆鹤夜,然后是燕莲华,接着,是纤映。”这么说的时候,男人的面孔上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寒冷如冰,“如果可能,祈祷结束的时候可以留给我一个小不点的皇子,希望我能有时间亲自培育出一代帝王。”

在九月之前,事情基本都在沉谧的预料和控制之内:燕氏的力量被局限在了北关,以他的军队和陆鹤夜的军队为主,对以上两地的包围也逐渐完成,然而,到了九月,忽然一切都脱出了他的预料。

陆鹤夜被解除骠骑大将军之职,获封太尉。

这个任命毫无预兆,在几乎所有官员都晕头转向的时候,燕莲华一乘软轿,施施然入宫,拜访原纤映。

一层御廉隔断,秀美的男子和美丽的女子浅笑晏晏,和歌唱答之间,燕莲华折了一枝山茶,托在扇上,款款递给了纤映,扇面雪白,只有燕莲华一笔有二王遗风的墨迹尚且淋漓。

上面是半阕古歌:汝之泣声非独一。

这一句的下一句是:其数多且繁。纤映默默在心里诵着,长长的袖子就矜持地掩住了嘴唇。

“那么,大人能给我什么呢?”她低低笑道,外面的青年也回以雍容一笑。

“肯定会比兰令给的要多哟。”

“呀呀,那我可以期待吗?”

“自然。”

那是温柔自信,然而又凌厉的,男人的声音。

于是纤映笑得越发愉快。燕莲华轻轻拍打了一下膝盖,微微倾侧了面孔:“您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哦?妾身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