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梦三生·永劫之花(44)

“如果您不是这么觉得的话,那么庄王也不至于赋闲啊。”

纤映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声音娇弱柔软:“朝廷上的事情,妾身不知啊。”

于是,燕莲华再没有说话,低头致敬之后,退出。

回去之后,他对莲见说:“你看,如何,她的欲望无边无际,所以我才说,什么都不必做。”

十一月五日,朝廷发布命令,任命莲弦领右近卫府参领,负责护卫纤映所出的丰王。

诚如燕莲华的承诺,当纤映抛弃了沉谧这个合作者的时候,她从燕莲华那里获得了更多。

然而,也几乎是在同时,她遭受到了来自陆鹤夜毫不留情的报复。

这一年的十月,因为娘家阿附宁家,而被丈夫冷落多年的皇后于郁郁寡欢中撒手尘寰,丝毫不为她的死去悲痛的永顺帝,于两个月后,大顺元年的年底,册立了纤映所出的丰王为太子。这充分表示了永顺帝对于这个陪他共患难的女子,多么深重的爱恋。

他抛弃了年长而战功彪炳的陆鹤夜,执意选择了才刚刚六岁的丰王。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鹤夜正在位于京中王府的夜宴上品香。

品香的席位铺设在临水的钓台上,水远风闲,琉璃和金银制的香盒里盛放着产地成色不同的沉香,一一在公卿女官间传递而去,每个人品香之后吟诵古歌,以示自己的判断,最后以判断是否失误和吟诵的古歌是不是高雅妥帖来一决胜负。

信使到的时候,正是轮到陆鹤夜品香,容貌俊秀,一身冰色长衣下重叠的素色袖口轻轻掩住了白琉璃的香炉,只露出上面一点流光溢彩。

他看都没看焦躁不堪的信使,慢慢吟了一句古歌,声调绵长优雅,取了丝帕垫在香炉下面,放回去,才扫了一眼信使,旁边的幕僚立刻会意,对信使说道:“有任何事情,都待香会结束之后再说。”

“等不及了!有大事!”信使汗流浃背,幕僚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陆鹤夜,低低说了一句。

“天塌下来了,也待结束!”

信使终于匍匐退下。香会继续,到了天将微亮,才到了尾声,于丝竹踏歌声里,众人鱼贯退出,陆鹤夜有些疲惫地按了一下额角,饮了口水,等候多时的信使终于战战兢兢地到了板桥下,说,太子已立。

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的亲王会陡然大怒,哪知陆鹤夜只是云淡风轻地轻轻笑了一声,浅淡的眼睛在漆黑长睫掩映之下,赫然有了一种微妙的水波。

“对朝廷而言是大喜事,对我这个兄长来说,也是大喜事。”庄王低低笑道,轻轻转头,身旁脸上扣着笑面的青丘奉上一个果盘。陆鹤夜慵懒斜靠在榻上,手里扇子撑着下颌,他轻轻巧巧拈了一枚红果,在指尖玩赏,过了片刻,破颜一笑,连着指尖含入了果子,斜瞥一眼,侍从立刻命信使退下。

有风吹来,侍从放下了帘子,清晨薄色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陆鹤夜向后仰靠而去,毫不意外地落入了侍奉他的青丘的怀中。感觉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压着自己的额际一带,他困倦起来,幕僚的声音传来,仿佛远远的,隔着一层雾。

“请殿下示下此次事件。”

陆鹤夜轻轻笑了一声,手里的扇子徐徐展开,然后他松手,扇子落到了榻上。

“你说,婉容有几个儿子?”

幕僚立刻心领神会,叩拜而出,陆鹤夜感觉到身后慢慢一轻,他被人放在了榻上,轻笑着再睁开眼的时候,钓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由此,奠定了历史的走向。

大顺元年就这样风雨欲来地结束了,转过年来,就在喜气洋洋,大家欢度第一个和平新年的时候,东宫发生了惨事——刚刚年届七岁的丰王,忽染重病。

朝野上下大为震动。

永顺帝和纤映自不必说,陆鹤夜立刻召来神官,建立道场,为太子祈福。

这病来得古怪,任谁都束手无策,祈祷也全无效果,七岁的孩子坚持了半个月,终于在一月二十三日,永远地睡着了。

当时原纤映刚刚生产完不到二十天,爱子夭折,她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几乎死去,而永顺帝为了弥补爱子之夭折,立刻封了这还没满月的小小婴孩一个越王,看样子,这小东西再长大一点,就是当定太子了。

这场蹊跷的死亡,也自然成了宫廷之中私下良久的谈资。

没有人认为这个孩子是自然死亡,那么,谁是凶手?

根据传统的推断,这个孩子死亡之后最大的得利者是谁,谁就是凶手,但是问题来了,丰王死后,看皇帝意思的能接替他成为太子的,毫无疑问是他的弟弟越王。

纤映不可能傻到杀掉自己的长子好让幼子即位。

那么是陆鹤夜?更不可能了,他与其费力地去杀掉自己的弟弟,不如直接杀掉纤映比较有效果,杀了一个儿子,纤映还有其他的儿子,但是杀掉纤映,她的儿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剩下的最有动机的,便是燕家了。

因为现在纤映所出的越王年纪尚幼,离到足够立储的年纪还有几年,这种情况下,燕家的意见就非常重要,如果燕家在此时表示支持鹤夜或其他的皇子,皇帝也要考虑考虑。

而燕家大可以以这点来漫天要价。

“真麻烦,现在搞得全天下都认为太子是我们杀的了。”过年的时候刚刚大病过一场的燕莲华卧在帐子里,看着帐顶,悠悠然地吐出一口气。

莲弦当时正懒懒散散地在兄长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手里的书,莲见端正地坐在燕莲华榻边,手中端着一碗药,正轻轻搅凉一些,好喂给他吃。

莲见看他面色潮红,把碗递给莲弦,亲自去旁边的冰桶里取了块帕子,敷在他额上退烧。

看莲见没说话,燕莲华叹了口气,轻轻苦笑:“不是我干的。”

莲见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又把碗接过来,一口一口喂他喝了。

喝完了药,莲华费力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我只能说这招好,嫁祸得高明。”

“也不可能是沉谧做的。”莲见沉思了片刻,低声道。

“不用想了,就是陆鹤夜做的。”

“他这次的好处就是让燕氏与原婉容对立吗?”

“这样的好处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原婉容会于丧子之痛中,与我们敌对吗?”莲见慢慢地说,而燕莲华则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很难判断。”燕氏族长轻轻喟叹,咳嗽了一声。

因为高烧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里,莲见的面孔动摇了一下,燕莲华勉力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手:“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原婉容不会与我们敌对。”

燕莲华沉默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母亲。”莲见的声音清冷如流泉,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一身雪色神官袍服的女子向远处的虚空投去了一眼,手里水晶数珠轻轻拨过一粒。

原纤映从来不是一个母亲,所以孩子的性命对她的意义,等于贵重的货物。

对于好的商人而言,一个贵重的瓶子被打破了,该想到的并不是损失了多少钱,而是可以通过这个碎裂的瓶子获得什么。

那么儿子的死给予纤映的,便是一个绝好铲除政敌的机会。

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她只需要知道,谁是目前对她而言最凶险的对手就好了——确定对手是谁,就将这个作为致命的武器,一举掷出。

反正当她所有的敌人都倒下的时刻,她的仇自然也就报了。

燕莲华听了沉默,莲弦也沉默。

他们都知道说着这句话的莲见想到了什么,莲弦最后叹了口气,伸手倒了杯茶,递给莲见。莲见愣了一下,看着妹妹低垂的眉眼,她心里一暖,把热茶握在手中,也不喝,就像捧在手里就能暖在心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