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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69)

一刹那,中间这帝王尊贵、妃子娇艳,全部都成了无物,只有他和她,那么近,那么远。

有溶溶庭月,照寂寂无边。

惊碎迷梦是帝王一声轻笑,皇帝亲手把她搀扶起来,柔声问她:爱卿何名?

她声音动听如莺语,那么轻柔娇弱的一声,答:臣妾原氏纤映。

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在掌心摩挲,笑言:真是个少见的姓氏。

你看,他连姐姐都不记得。

心底一片冰凉的冷静,纤映对他一笑,万般娇柔纤弱,便让帝王心头无限怜惜,只想着把她拥入怀中,好好怜惜。

于是,她便伏在帝王肩头,偷眼窥去,却入眼繁华无限,再找不到那人。

原来,握住她手的,不是良人。

于是,原纤映这个名字就此和大赵帝国缠绕在了一起,同生共死。

当天夜里,昏黄灯光里,她攀着那个名为皇帝的男子的肩头,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的海里,慢慢地浸下去,浸下去。

眼前渐渐暗了,在即将全部暗下去的时候,忽然又有了一线光。

并不是白色的金色的或其他色的光,而是比笼罩她的黑暗要色调更深的,黑得近乎发蓝的光。

却那么温柔。

就像那日神宫途中上惊鸿一瞥,清俊青年那双眼睛的颜色一般。

一切虚无黑暗尽皆退去,男人的喘息,自己的呼吸,烛台里跳动的噼啪声,一切都无比清晰起来。

然后风声里送来了一线抛高,柔和清雅的笛声。

纤映猛地睁大眼,然后轻轻地闭上。

那夜,有别院笛声,惊碎寒花。

接下来就如同史书上所写的,一步后宫无尽期。

扇底之下巧笑嫣然,掩去明争暗斗,风雅之后的生死相搏,这一个偌大后宫,供养的朵朵娇艳花朵,花瓣之下尽是獠牙,为自己厮杀如麻,宫廷争斗,哪只是个人荣宠?斗的分明是背后家族,盛衰都只在那纤弱的一身。

这样的地方,心底有一丝善念都是与自己为敌,遑论其他。

于是,妾心如铁,花荫之下,血溅杀伐。

当世大赵权臣当道,帝国已岌岌可危,皇后妃子,皆是劝政,倒也不是真的忧国忧民,只是为了博取一个贤良的名声。

只有她对着那个从朝堂上下来,已然疲惫不堪的皇帝,盈盈微笑,展开广袖,像是庇护一个孩子一样,让他沉沉睡在自己膝上。

只有她知道,这个帝国最尊贵的男人,他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她便给,换宠爱无边,尊荣权力。这样交易,她觉得公平恰好。

然后,纤映在这样的日子里,偶尔会做梦。

那都是一个梦,梦中有孤原夜露,萩草萋萋,然后有那么一个人,满踏晨光而来,玄衣广袖,有不笑的时候,便是清冷的容颜。

她偶尔会在这样的梦中醒来,便一夜再不能成寐,只能定定地看着床顶藻井,看清冷烛光照一室富丽堂皇。

她什么都有,只是没有那么一个人,轻轻挽着她的手,对她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这便是她的一生吧。

这样一夜一夜,便是冰冷的火,把露水一般柔软的心,都炼化成钢。

第三段

入宫第三年,纤映诞育下了一个皇子,帝王宠爱,更加隆盛。

于是,她终于被彻底推到了这个宫廷的风口浪尖。

各种中伤诽谤乃至栽赃陷害等等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而她唯一可倚仗的,便是帝王宠爱。

纤映很清楚怎样做,才会对自己最好。

她不辩不驳,所有一切指责都俯首而从。

宫女人数削减,俸禄克扣,甚至就连自己被赶到宫中冷僻所在,她也毫不抱怨,她只在夜半时分,轻轻独自饮泣,当然时机要巧,只选在帝王将来之时,也不让他看到流泪,只看到一张纤巧柔弱的绝色容颜上隐约有啼泣痕迹。

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于是那个把她捧在掌心的男人大发雷霆,整治后宫,申斥皇后,所有对她的毁谤全部置若罔闻。

但是,却阻不了对她暗中刁难。

有一次帝王大宴,她身边宫女被借故抽调一空,结果等到她奉诏上殿的时候,有宫妃相约闭锁了宫门,她被困在长廊上,进退不得。

那一天雷雨交加,天空半明半灭,俱是耀眼雷光。她又冷又饿,一身华服被水汽侵染,冷得入骨。

若从走廊上下去,她便势必浑身泥泞,到了皇帝面前,这样不敬,就会给其他人御前失仪的大好借口,就此被赶出宫去,皇帝也不能护她更多,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一样下场。

没有慌张,也没有愤怒不堪,纤映只冷静地想:该怎么办?

想了片刻,发现现在的自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忽然就轻轻掩扇而笑。

纤弱绝色的眉宇间,便带了一种微冷又疲惫的讥诮寥落。

然后,她便看到了沉谧。

当时雷霆一束,刹那明灭,那人在对面回廊,负手而立,修长挺拔。

那人也看她,雷光下,他面容清冽,神态冷俊。她急忙以扇掩面,全顾不得扇上被溅上泥水,心底只一个念头:这样狼狈不堪的自己,断然不能被他看了去。

她不知为何,只在这连话都没有说过的男人面前矜持骄傲,却总是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时刻。

然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便听到对面那人轻轻叹息。

明明雨声那么大,又雷电轰鸣,她本应什么都听不到。

但是,那个男人那么轻的一声,便洞穿了这宫阙雷电,清清楚楚,仿佛她和他之间,毫无距离。

纤映惊诧抬眼,便看到那人,穿花拂柳,向她而来。

那个向她走来的人,有笑起来风流倜傥,不笑时候清冷的容颜。

她便有些恍惚,不能断定,这个时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这些年来,她清清楚楚知道关于他的事。

沉家长子,风流倜傥,诗书皆长,曾兰台折桂、曲水流觞,也曾提枪跃马,纵横沙场,如今获封兰台令,掌管诏书,权势熏天。

她身边宫女羞红面颊,说兰令如兰,却可恨调笑倜傥,从不将心赋予。

重臣说,如今这乱世,沉谧有才有节,才赖以苟全。

她也曾听帝王说,这大赵帝国,江山万里,得以于权臣之中保全,只因沉谧。

如今,他已然站在他面前,半身泥泞,手中是他尚未湿透的外衣。

纤映眨眨眼,那件外衣已然披在她肩上,沉谧取走她手中湿透的扇子,把自己的扇子给了她。

沉谧那把扇子泥金泥银,画的是荒原夜露,萩草萋萋,正是她那么多次梦回的所在。

纤映抓紧扇子,心头一动,抬头刹那,她听到沉谧清冷优雅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他问她:我带你过去,可好?

纤映只觉得当时呼吸一滞,眼里只有沉谧对她温柔一笑。

怎么不好?哪里都好,只要是你。

她就这么看着他,本是笑着的,忽然不知怎的,就有眼泪滚下来,落到沉谧指尖,本来那么烫,却在落下之后,就微微地慢慢地凉了。

她心底终于有些惊惶:她这时本不应哭的,她这时应仪态万千,纤弱袅娜,带着些薄愁轻恨,然后婉转低头,轻声叹息,道一“,妾身无碍”,方才合她仪态身份,然而,她却在这个男人面前落泪。

他甚至于只和她说过刚才那一句话。

沉谧没有像皇帝一样,看着她哭就着急忙慌地哄她,他只是那么看她,然后又叹了口气,像是拿她没有办法一样,轻盈地把她抱了起来。

他说:我带你过去,你不要哭。

纤映只觉得时光倒转,仿佛自己又回到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无忧无虑,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人保护。

她哭得越发厉害,仿佛把入宫以来所有怨愤委屈全部哭出来。沉谧把她抱到对面回廊,小声跟她说不要再哭。她抽噎着回答,说知道,但是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