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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攻道(15)

破云子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睁开眼,看向天顶,梨花雪白雪白,在阳光下白的刺眼,如同燃烧向天边,无边无际的火焰。

两个人此刻都是气息紊乱,没有闲暇顾忌外面,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破云子回来之后不久,徐浅就一直站在矮墙树后,看着他们两个。

徐浅并不是很能理解那两具交叠的人体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他出于本能的觉得厌恶。

并不是厌恶破云子,而是厌恶那个压覆在自己养父身上,轻轻笑着的男人。

他默默转身而去。

那段对话里透露出来的讯息让他忽然察觉到,原来,他和破云子之间的牵绊,比他所想的还要脆弱。

所以,要努力制造牵绊,要乖巧,要听话,要比其他所有孩子都要杰出。

绝不让他担心,绝不让他失望,绝不让他生气。

这样,是不是他就不会抛弃?

如果说知道父母的事,就会导致自己离开破云子的话,那么,就不要知道好了。

从那天开始,徐浅再也没有问过破云子一句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

这世界上有什么秘密重要到值得拿破云子去换取呢?

没有。

一转眼,徐浅已经十五岁了,破云子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已经是个少年的徐浅想了想,道,想和师父一起下山转转。

十五年来,徐浅下山的次数聊聊可数,破云子点头,答应他和他下山游历整整一个月,徐浅一听高兴得眉飞色舞。

旁边的玄冥觉得自己也得应一下景,随手虚空一抓,丢了一卷玄水之术给徐浅,就当生日礼物。

徐浅高兴得要命,天天蹲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不怎么熟练的用着玄水之术上记载的水镜之术,满天下的挑自己想去的地方——托动力强大的福,在出发前半个月,他在水镜之术上的造诣,已经快要直追破云子了。

结果,他的这次远游终究还是没去成,因为在即将启程之前,自京城里传来了一个消息。

传信的人是破云子的师父,炅门现任掌教暨徐朝钦天监正令澄净真人。

上面只有四个字:帝危,速返。

当时正是半夜,徐浅睡得迷迷糊糊,就被破云子摇醒,告诉他,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京城,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徐浅像被雷击了一下一样,他低下头,似乎飞快的说了一句什么,破云子心思紊乱,没听到说什么,正要问,徐浅已经抬起头来,对破云子乖巧一笑,说师父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送走了破云子,徐浅回房,赫然看到自己床铺上坐着玄冥。

北方天魔今天变化的样子是个七八岁的男童,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孔上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徐浅,慢慢笑开。

“……我都听到了。”他慢悠悠道。

徐浅也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眯了起来,“君上不会告诉师父的。”他笃定的道。

玄冥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高深莫测的看了片刻小孩,手里拈着自己一束漆黑的发丝,慢悠悠的道:“……没错,我不会告诉他的。”

说完,他转身向破云子的方向而去。

而少年在关上门之后,脸上那点天真可爱的笑容彻底不见。

他说的那句话是,比我还重要吗?

哪,师父,你现在要去办的那件事,比我还重要吗?

喃喃的念着这句话,少年咬着牙笑了出来。

原来……比他还重要的事情,这样多。

慢慢的想着,他忽然就不笑了。

他笑得没有来由,不笑的时候也一下就止住,仿佛那个笑容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他掀开被子,爬上去,蜷成小小的一团躺好,闭上了眼睛。

让他们都消失吧。他想,都消失,都去死,只留下他一个,然后师父就会只看他一个,再不去关注其他。

先帝膝下儿女,现在还在世的,除了破云子,就只有永平帝了。

换言之,这个世界上,破云子的至亲,只剩下永平帝一个人了。

更何况,于他的记忆里,除了母亲,骨肉至亲之中,唯一对他算得上好的,也只有永平帝。

虽然长大了之后想一想,永平帝也不过是想要搏个友爱兄弟这样的名头,但是,对他好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而当他这个唯一活着的兄长也死去的时候,之于破云子,就是他和这个王朝、和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关联也被斩断。

接到信的时候,破云子一瞬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玄冥招来骨马尸车,向京城急奔而去,他自己则在马车里化为了青年姿态,把他紧紧拥住。

道士这次并没有发抖,只是浑身冰冷。

玄冥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着他。

破云子的身体还是冷,玄冥却没有惯常一样提高体温,而是解开两人衣服,肌肤贴着肌肤,将他抱住。

肌肤相贴的一刹那,破云子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有多冷。

他在玄冥怀里摇了摇头,低声道:“皇兄若也死了……”他忽然住口,重又把脸埋了下去。

玄冥却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整个人圈在怀里,极近的距离下看他。

破云子任他看着,眉睫轻轻颤动,玄冥慢慢一笑,道:“即便他死了,你也不是单身一人。你有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陪到你死,你转世了我便再去找你,即便你动了心,喜欢了我,我杀了你,也会把你带在身边再不分开,你怕什么?终究这世上有我陪着你,无论生死。”

他说得理所当然,破云子倒是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玄冥觉得白茸茸的道士这么傻兮兮的看他,样子说不出的可爱,伏下身去吻他眼角眉梢唇角耳畔。

被他吻得急了,道士微微喘息,道,你忘记小浅了。

切了一声,天魔冷哼,“他又不是道士,最多也就比旁人多活几年,百年之后,这世上不还是只有我陪着你?”

听了这句,破云子不再说话,但是心里某个地方却暖暖的,从得知兄长病危就开始的寒冷,于此刻慢慢的褪下。

他现在才发现,天魔承诺给他的……是多么巨大的诱惑。

他许他的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地脉之中行走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京郊。

巨大的结界包裹着王朝的中心,到了地脉所能通行的尽头,玄冥翩然而出,抱了破云子,足尖一点,向钦天监而去。

到了钦天监门口,早备好一乘马车,便向深宫内苑急奔而去。

在马车驶入皇宫的时候,玄冥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你若伤心难过不可收拾,就叫我的名字,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道士没说话,天魔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便消失在了马车之中。

于此,破云子理解为,这是玄冥对他,温柔的体贴。

因为破云子自己很清楚,过一会见到兄长,他的情绪和表现只怕会非常混乱。

他可以给玄冥看痛苦的样子,绝望的样子,但是绝对不会给他看一点点自己混乱的样子。

什么都可以给他看,但是混乱不行。

没有办法控制情绪、甚至于没有办法思考。这样子的自己,他不愿意让玄冥看到。

而在他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天魔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翩然而去。然后对他说,你呼唤我,我便在你身边。拢着膝盖,破云子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立刻,这个笑容就消失不见,道士眼中只有疲惫不堪。

马车一直开到寝宫的丹陛下,他下车,寝宫里点着亮晃晃的烛火,一排一排灯影摇曳,被人走过带起的风轻轻一漾,人的影子就仿佛河里的水草,扭曲成细长的一束。

出乎破云子的所料,寝殿里没有想象中的御医环绕,宫女罗列,事实上,当他进入寝殿的时候,只有永平帝一个人坐在榻上。

看上去精神还好的皇帝,面前一盘残局,一手拢着长长的素色袖子,一手把玩着一枚棋子,眼角眉梢有着柔和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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