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魔攻道(5)

他当时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空有皇子头衔,却在深宫之中毫无权势,还随时有可能被皇后灭口,他绞尽脑汁所能想出的办法只有一个。

小小的孩子跑去和当太子的四哥说,大哥说你和我母亲通奸。

他还那么小,又刚死了母亲,谁都会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大皇子真的告诉他,和他母亲通奸的是太子。

同样的,太子素有心疾,不近女色,深居简出,而且就御医呈上去的怀孕时间看来,那时候太子正在千里之外治理水患,过了整整二个月后才回来,用脚后跟想也知道那腹中胎儿肯定不是太子的。

这么一想,便谁都心里有数,于现在这种争储夺嫡的大背景下,这就是诬陷。

于是,小孩子巧妙的栽赃,就这样完成了。

大声嚷嚷,让所有人都听见,则是另外一个保险。

这样,保证了如果太子现在不想和图谋夺位的兄长翻脸,而暗中把他杀掉所做的伏笔。

所有人都听到他说他知道太子和他母亲通奸,那么太子就不得不保护他。

他若活着,这件事就不过是个栽赃,他若死了,死无对证,皇后和大皇子会立刻发难,那时候,就算是栽赃,也会变成事实。

在这一切都进行完了之后,他出乎所有人意料,进行了这个计划的第三步——

他逃出宫去。

结果,皇后和大皇子以为太子把他藏起来,太子以为他落入了皇后那边的手里,这样猜疑之下,把都不愿在此时骤然动手的双方非出自本愿的,推上了生死一搏的舞台。

当朝廷中两股势力生死相拼的时候,逃亡中的孩子,千辛万苦,终于到了蓬莱山上号称执修仙牛耳的炅门。

炅门与徐朝渊源深厚,每一代的掌教都必须是天子血亲,入钦天监为正令,向这个生养他的王朝奉献所有精力。

而徐朝回馈给炅山的,则是完全独立的治外法权。

近几代来,皇族修仙的人才凋零,炅山除了本代掌教,已经没有皇子子嗣,他只要到了炅山,那么,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结果,当小小的孩子拜倒在三清之前的时候,京城传来消息,大皇子暴毙。

——赢的是太子。

而徐朝的十五皇子,就此舍弃了自己的姓名,道号破云。

“那你以前叫什么?”把他抱在怀里,十指缠绕,轻轻抚弄,玄冥柔声轻问。

破云子只觉得被他缠绕住的指头发痒,轻轻的想抽回来,却被玄冥握的更牢,于是道士轻轻翕动眼睫低低道了一声:“……徐缓。我出家之前的名字,叫做徐缓。”

那是,他舍弃了的,和母亲一起死去的名字。

他不要荣华富贵天潢贵胄,他只要为母亲报仇雪恨,让那个善良而柔弱的女子得以瞑目。

上天不给他公道,他自己讨!

当破云子缓缓讲述往事的时候,于寝宫偏殿之中,永平帝正在和太子下一局棋。

“阿缓之聪明,在我们所有兄弟姐妹之上。”棋局刚开,皇帝摩挲着漆黑的棋子,慢慢开口,“他当年布的局,我是在你大伯父死了之后,从蓬莱山上来了使者,说掌教收十五皇子为徒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的。那个时候他比你还小,才十二岁。”

太子刚刚十五六岁年纪,仔细听着父亲的话,默默点头。

看儿子执白走得步步谨慎,永平帝微微一笑,“可惜,十五弟虽然有枭雄之质,却太过心软。”

这一句活没头没尾,太子一愣,永平帝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刻漏,“你说今天你大堂兄会不会来见朕?”

“……父皇已经宣召了颍川王,不是吗?”

永平帝一双已经有了细纹,去越发优雅的凤眼含笑,看向儿子,“我召他来,和他来不来,可是两回事。”

少年不懂,立刻起身侍立,请父亲明示。

永平帝看着棋盘,过了片刻,才唇角一勾。

“颍川王不会来的。”

“他怎敢拒诏?”

皇帝微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有宫使急奔而入,道,太后传来懿旨,道颍川王这几日忽然急病,太后心切,招入宫里调养了。

永平帝悠悠然听完,打发了宫使,笑看面前少年:“你看,颍川王虽不敢拒诏,太后却是敢的。”

“……那父皇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太子皱眉,永平帝却笑着招招手,让儿子坐下,要他继续和自己对弈。

看着太子落下白子,皇帝才慢慢道:“太后也快六十岁的人了,我问过太医,说太后过不了这个秋天。太后好歹于我占了个母亲的名分,总不好让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他这么说,太子懵懂看着父亲,完全不明白,于是永平帝也只好轻叹一声,“你说,我都知道太后时日不多,太后自己会不知道吗?颍川王会不知道吗?”

太子被这一提点,立刻就明白。

今天这场召见被拦了一拦,太后祖孙都知道,不过治标不治本,而太后也非常清楚,自己薨逝,这唯一的孙子难逃一死。

太子沉声道:“父皇等的是……堂兄的困兽犹斗。”

永平帝赞许一笑,“没错,所以我什么也不做。我等着你堂兄做。”

说到这里,他喝一口茶,忽然摇摇头,“所以才说,你十五叔还是太过心软了。”

前前后后他也被太后祖孙劫杀了个数十次,这次大概实在是搞的太狠,破云子才拿了令盒来。

但是也就是这个地方,才看得出他心软。

明眼人都知道,杀手行刺的时候,怎么会把能表明主人身份的东西丢在那里?这一看就是栽赃。真要辩驳,从这点上下手,颍川王未见得会被如何。破云子不可能料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把令盒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最后决定选择的权力交给了皇帝。

这么一想,就觉得破云子是个即天真又可爱的孩子了,他怎么会心软到这样的程度呢。

永平帝看向自己儿子,“你要记得,治理这天下,最最要紧的,就是仁孝二字,这两个字上,决不可让人诟病,被世人物议。天家之福,在于父慈子孝,亲亲睦族。”皇帝悠然的笑着,眯起了那双优雅的凤目。

说完,他起身,道天色晚了,棋局留待他日,倒是要太子去破云子那里一趟,传一道口谕,让他一旦伤势好些,就去见一见太后,为她做个祈福道场。

太子领命而出,永平帝回过身来,看着灯下棋局,看了片刻,他轻轻一笑,抬手熄了灯盏,于一片暗淡月光中,走出了偏殿。

接到口谕,破云子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访太后。

玄冥自然飘在他身后跟着,但是天魔不得不遗憾的发现,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是不存在于他面前的这两个人身上的。

这两个彼此弄死对方至亲的人见面的时候那叫一个母慈子孝,破云子膝行上前,三跪九叩,道孩儿不孝,长久以来未曾拜见太后。

太后更行,直接把床下跪的这个抱到怀里摩挲,道,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可让母后心疼。

于是又是一连串的“孩儿不孝”、“母后心疼”连发,玄冥笑得在空中打跌。险些砸到地上。

你看,人类就是这样。道貌岸然,憎恨也要露出笑脸。

不过,这也就是可爱的地方吧。

在太后宫里用了一顿早饭,破云子说今日正好是个吉日,就为太后祈福做法吧。

于是,寝殿前搭了小小的台子,破云子换上了正式的道袍法衣,鹤氅道观冠,袖结阴阳,一身雪色,脊背笔直,此刻就连重伤初愈的面色苍白都成了一种凛然。

这个男人站立在初夏一片浓荫之中,像是一只不肯折颈,无论如何都要抬头向天的白鹤。

破云子现在身虚无力,自己只能勉强穿上贴身里衣外面一层层的法衣,都是玄冥给他穿上的。

上一篇:青梅·新历179年 下一篇:青莲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