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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38)

作者: 一生负气 阅读记录

“谁呀,我不认识。”

顾安东年级第一,后来听可儿提起年级第二是隔壁班的江镇南。

“顾安东,江镇南,这名字相克啊。”我不禁感叹,牛人连名字都霸气。

数日的梅雨还没有过去,今天又是阴转小雨。

班主任回来了,拿着成绩单,手指在上面敲了很多遍,若有所思。

“大家停一下。”他拿着成绩单在空中抖,像他上课时抖书那样,“成绩出来了。”

“这次整体都下滑,个别同学退步的更厉害,我最近有点忙,这个成绩我就放在王子霖这儿,你们自己看。”他说着走下来把成绩单交给王子霖。

“学校安排近期每个班都组织一次家长会,每个同学的家长都必须来。”班主任的眼神扫过我,“最近比较忙,就等到家长会之后排位子吧。”

我不喜欢和老师对眼儿,好像和他们无意中1v1地交流了一番,但我不想和他们交流,也不奢望他们人文关怀我,我只是这一堆学生之一,是个代词。

我对我高中时代的师生关系,不抱希望。

班主任出去了,王子霖拿到成绩单,随便扫了两眼就传给后面,他应该早我们之前就已经看过分数了。

“你现在想看成绩单吗,我让王子霖往咱们这边传。”秦可儿问我。

“早晚会看到的,不着急。”我看着成绩单已经向另一边传了,说道。

在高中,最不用担心的就是知晓自己的考试成绩,就算你不想知道,也总有人会告诉你,逃不掉的。

“好吧,我们就等着吧。”可儿说。

王子霖站起来看着我:“莫希,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你知道什么事吗?”

“好像是……你考得不太好……”他略显为难地告诉我。

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总有人告诉你考试结果。

考的不太好……是有多不好……

我对自己做着积极的心理疏导,没关系,只要英语考的好我就满足了,英语应该不会多差。

我怔怔地走出教室,跟着前面那个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的男生亦步亦趋地走向办公室。

班主任就站在办公室门口打电话,看到我招呼我过去。

我们站在门外,班主任挂了电话,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办公室里面的老师喊了进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门外。

微雨,有风。

良久,他出来站在门口甩甩手示意我回去,对我喊:“你先回去吧先回去吧。”

感谢班主任,他还没有完全忘记站在外面等他的我。我愣愣地吹了会风走回去。

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考的多不好,回去的每一步我都走的谦卑又虔诚,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还会三叩九拜。

到了班里,可儿刚刚看完成绩单准备往后传,看到我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观察我的反应,眼神透漏出关心。

看样子我是真的考得很差。

顾安东,王子霖,秦可儿……

最后一名李芷柔。

我在第三眼的时候看到我自己的位置,在最后,第38名。

而全班,只有41个人。

有人说,人的情绪在大起大落激动的时候毛孔容易张开,而我现在全身的毛孔都在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原状,紧紧闭合着。

我也应该感谢王子霖,他在事先已经给我打过防预针了。

让我感到自己的毛孔张口的那一瞬间,是我看到自己英语那一栏成绩的时候——一百零几分,别人都考120多。

没在位子上坐两分钟,我就急忙去上厕所,眼泪不等人,如果慢一点它们就会不给面子地掉下来。

我站在厕所角落的洗手池旁边,用冷水不停地泼自己的脸,水是凉的,但流淌到嘴边的水却是热的。

我面对着墙,眼泪不间断地漫过我的脸颊和鼻翼,我故意不去擦,我想让老天爷看到我此时的狼狈不堪,目睹我的悲惨,奢望它能大发慈悲赐我一点运气,而我就像电视剧里一样,在大哭之后痛定思痛,如有神助,一路开挂,从此逆袭。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大哭之后的我还是我,没有一丝改变,哭这个动词,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我16岁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很多年后也把它拿出来劝阻自己要流出眼泪的眼睛,但是却事与愿违,每每都是哭的更凶猛……

有人过来了,我停止了抽泣,扬起头用手背潦草地抹抹眼睛,掏出手机给我妈发了个短信:“这周五早上要开家长会。”

发短信是因为我不能打电话,每一个刚哭过的孩子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给家长打电话。

我在模糊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这张脸,眼睛红的像是得了红眼病,双眼皮之间像是隔了一个太平洋。我如果是上帝也不愿意怜悯这副倒霉相。

我坐在位子上躲躲闪闪,生怕被朱宁和可儿看到哭过的痕迹。下节是政治课,索性抱着书坐到了原来的最后一位。

反正我的政治已经不能再差了。

我只想像只老鼠一样躲到没人看到的角落里。

李芷柔枕着左胳膊,脸面向右侧看书,看到我过去,一点也不惊奇,把那个空位上的书拿走,换了个姿势,枕着右胳膊,背对着我。

我也学她一样,枕着胳膊,脸面向右边的墙壁看书,墙上还有我以前贴的课程表。

大概是我哭的累了,那张小表上的字竟然像蚂蚁一样动起来,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周公喊我下棋。

等到我醒来,教室里叽叽喳喳的,下课了。

这种上课睡觉的感觉,久违了。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恍惚我一直都坐在这儿,恍惚睡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是觉得心里有阴影。

李芷柔好像看了我很久,语气平淡,挑着眼睛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坏?”

我刚想起来心里那层阴影是什么,被李芷柔一问,没反应过来。

她看我不说话,转了个话题:“我知道你这次考得不好,不过你放心,再差都有我垫底。”

“你为什么叫李芷柔?”我紧接着问出这句疑问了很久的话。

她也愣住了,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一直盯着着手下的书,说:“李芷柔,这个名字很温柔吧,是不是很像古装剧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刺绣插花读书喝茶的大小姐......我不叫李芷柔,我叫李淑芬,我的户口本上就叫李淑芬。”她转过脸问我,“可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土吗?”

“不土,习惯就好了。”我很累,不知道哪儿累,也不想和她侃侃而谈,但此时我应该扮演心地善良的安慰者的角色。

“少来了,我不用你安慰。”她苦笑着说,“可我爸妈对我都不在乎,又怎么指着他们去在乎我的名字呢?我接受这个不喜欢的名字就像我劝自己接受不称职的爸妈一样费劲。”

她的眼神深邃又空洞,好像卷着浓的化不开的心事。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到此为止,我已经预见到这是一个悲伤的无解的难题。

“可我有办法啊,可以改啊,父母改不了名字可以改啊……我初中的时候就一直在努力改了,我对别人都说自己叫李芷柔,考试也写李芷柔,慢慢就有很多人喊我这个新名字了。”她缓缓说着,天真的像个孩子。

她本来也就是孩子。

“其实我知道自己有多自卑。”

原来李芷柔家境困难,父母重男轻女,长相平平,人缘不好,所以她说,她自卑。

她开始沉默,好像在记忆里回到从前。回忆是痛苦的,你不得不把自己放到那个时刻重新经历一遍。

我想快点终止这段对话,或者说我不想此时此刻听到她的诉说,因为我自身难保,此刻的我不管再怎么警告自己,也不免会用她的痛苦映衬自己的幸福,得到些许安慰。

我说过,比惨是最能安慰人的。

这对她不公平。

气氛沉闷,我把手中的笔袋打开,扣上,打开,扣上,不走心地安慰她:“哪有爸爸妈妈不爱孩子的,他们只是不善表达,农村有些观念是落后,但我们不能硬来,好好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