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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上云川(20)+番外

作者: 元翕 阅读记录

被丢在冰冷宫殿地上的那一刹那,她惊醒,抬头,便看到那张苍白的脸。万幸,他还没有死!这是蔓儿的第一个念头。她带着沉重的镣铐,踉踉跄跄地冲上台阶,想要看得更真切。

突然一下子,又觉得天昏地暗,她好像被什么人绊倒在一旁,随即便被两个士兵控制住双手。“放肆!你是想要罪加一等吗?!”尚怀公端坐在大殿中央,低头淡淡扫了蜷缩起来的她一眼,缓缓说:“都退下吧。”

“可是主公,这女人诡计多端,若她仍想对您不利……”话未说完,便被尚怀公抬手制止,左右近臣闻言只好离开。

尚怀公居高临下地端详了蔓儿一会儿,语调森冷地说:“桃李年华竟有如此叵测心机,当真是让孤服气。”蔓儿跪在大殿中央,低头说道:“蔓儿是受人指使,今日前来,不求主公原谅,只为赎罪。”说罢,她从腰间拿出一个釉质瓷瓶,恭敬地捧上:“这是解药。”

“孤又如何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尚怀公全然不动,语气冷淡。蔓儿心头浮上一丝涩然,俯身跪拜:“主公,蔓儿仍是先前所言,此番前来,只为赎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为何要来赎罪?”他紧盯台下的人儿,目光中皆是沉思。祁国国力强劲,此番若是他真的薨了,尚国怕是难以为继。即便像如今一般用一些法子勉强保住一命,也已元气大伤。而她既然自言是受人指使,怕这幕后之人定是祁国祁文侯,如今她已达到了目的,应当远走高飞才是,却偏偏只身前来请罪,这是为何?如若是想加害于他,大可换另一种方式,何必像如今这样束手束脚于殿中?

蔓儿抬起头,目光一派清澈,却有浓重的化不开的苦痛,看的他心头蓦然一惊。“蔓儿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轻信于人,行了刺杀一事。”她紧咬着嘴唇,水动的眸子里决然无比:“无论是凌迟还是汤镬,只要能如主公的意,我便无悔了。”

这该是怎样一个决绝而坚强的女子啊。

尚怀公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心中在盘算着她的话有几分真假。“来人,带下去,押入牢中!”未几,他声调低沉地说道。

☆、江湖一别

夜幕很快落下,婢女将尚怀公的冠冕取在一旁,三千青丝如瀑般垂落,发丝乌黑柔顺,帘幔外的虫鸣孱弱地响起,他掀起帘子一角,目光沾染了满地倾泻的月光。

蝉声随风远,琉璃灯下花。月光凝似雪,染得满地华。

本应是良辰美景,怎奈何他已经没有多少光景了。他向来不是一个大意的人,可是那日,因为沉浸于一个女子惊心动魄的美丽,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果真是昏君啊。他心中这般自嘲着。

王宫里的尔虞我诈、权术倾轧他见得不少,却从未兴起过参与其中的念头。他的母亲是父王明媒正娶的王后,当年怀着身孕的时候就是遭了媵妾的暗算,拼着全部性命将他生下来,自己却独赴黄泉路。

他作为嫡子,幼年的时候,本应是要渐渐负起家国重任,可是父王却将他爱护地紧,常对他说:“珏,父王只想看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甚至只愿你过黎民百姓的生活,可终究这也是一种奢望啊。”

他有时偷偷跑到正殿去玩,几次看到父王抚摸着一只白玉镯子,听到口中呢喃着母亲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说对不住她云云。长年累月,父亲的奢望,成了他的奢望。

不过十多载春秋,父王薨了,而他,必然是要担任好国君的角色。他自小聪慧稳重,又颇有政才,即位之后,更是网罗贤士,大兴土木,心系苍生。就算是藩镇割据,局势混乱,而尚国暂且偏安一隅,他也从未想过以战争扩张领土。

尚怀公有时也思索过他究竟为何对权势毫无欲望,却也不曾得出过答案。

是对于母亲的祭奠吧?他憎恶那些游走在黑暗边缘的、见不得光的勾心斗角,那些沾染腥气、恶如毒蛇的叵测人心。

还是因了父王的影响呢?父王要他做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他便去做一张白纸。

可是他不曾想到,身居高位,做一张白纸,竟是这么的难。他不过是幻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可是,直到被刺中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即使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别人也定会来招惹你。

“君上,微臣方才验过了,解药是真,以此毒毒性之强,君上应立即服下才是。对症下药,总比我们之前用的偏门法子要好上许多。”一旁御医之言打破了他的回忆。他放下帘幔,捂住心口,眼中浮起一抹厉色。

窗外响起纷纷扰扰的声音,像是狂风卷了一地枯叶随风飘舞,筠川明白,这是幻境开始坍塌了。

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两人突然有些适应不过来。层层的连翘花开得绚丽,满山遍野的金黄似乎与尚国王宫浓稠漆黑的夜色不太符合。

“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故事。”筠川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不爱江山爱美人,说是昏君,依旧难得。”锦玚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神情。

“你说,这祁侯,心是不是木头做的啊?”筠川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些东西,丢掉了才知道去找。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锦玚望着她,微微一笑,这笑容里有着些难以言喻的唏嘘。

她蓦地手心里生出一些汗,面对着他问道:“那你呢?”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一怔,旋即唇角染上一贯优雅而从容的笑:“若是我的话,我可以失去,但是也一定要得到。”

对于这句富有哲理又带着语病的话,筠川默默地将它补全了。

“我可以失去贞操,但是也一定要得到快乐。”

……

呃,好像有点扯远了……

漫天的狂风中,锦玚负手而立,颀长身姿优雅从容。他的眼神淡然而尊贵,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有种让人莫名想要臣服的王者之势。琼楼玉宇之上,他遥望远处苍茫山河,宽大的衣袖迎风鼓荡,手中攥着一封被风吹得微皱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呵,越国。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只有这一种道理。

“传我令,即日起,全面进攻。”声音温醇,又泛着丝丝的冷意。

“遵命,殿下!”旁边的黑衣人半蹲于地,尊敬地拱手。他的心中溢满了喜悦——殿下要回来了!原本他们已经胜券在握,如此一来,攻破越国似乎已成定局!

锦玚再未出声,又是端凝了近处这一抹姹紫嫣红片刻,忽是像想起了什么般半眯起眸子,眼神中光芒涌动。

“派出我青苍暗卫十二人,护那丫头周全,”他再度望向远处,声音飘渺而深沉:“以笛声为信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让她自己应付。莫要出了岔子。”

黑衣人立即应下,心中却惊疑起来。青苍暗卫乃皇宫第一暗卫,个个都身手不凡,嗜血磨刀,百战沙场,从刀尖上摸爬滚打一路过来。而如今,殿下竟要派十二人,只为护一介女流周全?这女子到底什么来路,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

“与你无干的事情,连想都不要想。”淡的没有温度的声音霎时响起。

黑衣人一惊,忙跪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殿下恕罪!”

回到旅馆,便见得筠川与柳冀二人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天南地北地聊些什么。锦玚阔步上前,状似无意地瞥了柳冀一眼,对方马上会意,作揖道:“在下叨扰了,阁下慢聊。”

眼见柳冀离得远了些,锦玚缓缓走近被打断了谈话一脸不快的筠川,目光如寒潭深沉地凝视着她。

“姑娘我刚才聊得正尽兴,你怎么一来就把人家赶跑……”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