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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悲(42)

作者: 贺兰宁晖 阅读记录

“你去吧……”

“是。”王居逸缓缓走向门口,宋恪斐在后面沉默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向着阳光。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皇上,监察御史王居逸回来了。”萧安在他身侧,低声说道。

萧师杰正在写字,听了这话面上虽无表情,但笔下一震,洒了好几滴墨。

“奴才给皇上换一张纸吧。”萧安叹了口气,拿起原来的纸放在香坛里烧掉。

“命他来见朕。”萧师杰的声音近乎冷酷。

“皇上当真要这样吗?”萧安忍不住劝道。

“朕还要怎样?”

“皇上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要跟王大人闹别扭呢?皇上忘了当初是为了谁淋雨为了谁买一堆东西无处可送?好端端的把那人送出去又把人调回来,皇上这是何苦!”

“他是回来了,可朕一想到他当初那么决绝,朕就觉得难过,朕就想报复他。”萧师杰抬眼望着萧安,眼里盛满了委屈。

“皇上当初什么都不说就把人赶走,论谁会不生气不委屈…王大人在武林被人欺负,您不是还派人到武林监视保护他吗?您冷静冷静…”萧安捧上一杯茶,萧师杰接了过去,轻抿一口。

“您不就是怕他不肯接受您吗……”

萧师杰,我们两清了。这句话里的失望,他读了几万遍。

那人清冷眼眸含泪的样子,紧抿着嘴唇、眼睛通红硬装坚强的样子,通通都在刺伤他的心。他坐拥天下江山,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怕失去这一缕白月光。

白月光回来了,可白月光还会是他的吗?

“皇上,您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吧。”

“不,朕不愿见他。是他先对朕绝情的。”萧师杰像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来。

“皇上!他若是绝情,当初就不会放广陵军过境,您忘记了吗?”

萧师杰当然没忘,但他觉得那份以公文形式传过去的文件,和私人信件大有区别,那人不过是秉公办事,和他萧师杰并无关联。

“王大人从来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然怎么会在武林过得那么苦,身为太守还处处遭人作践…您不是很心疼他么?”

“朕…”

“皇上,糟糠之妻不下堂……”萧安跪下来劝他,“您再想想…”

萧师杰本就有些动摇,可又放不下身段亲自求他,萧安这么一劝,顿时又有了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

“好,朕去就是。”萧师杰突然从失落状态变得兴高采烈,把萧安吓了一跳。

“记得带上这个。”

萧师杰瞬间明白,满意地看了看萧安。

先帝丧期还有几天才过,天色刚暗下来,街道上仍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出来。萧师杰偷偷从宫里溜出来,只带着萧安。他穿着黑色云纹长袍,只戴着小冠,打扮得很平常。但周身的清冷气质和眉宇间不容抗拒的威严,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皇…萧大人,确定是这里吗?”萧安不敢喊他皇上,慌忙改口。

“是。”他又想起了当初和王居逸在门口斗嘴的事情,笑着笑着有些心酸。

“里面的人说太晚了不见客。”萧安丧气地说。

“太晚?再去问问。”

“是。”

“公子,皇上已经亲自来了,公子还是出去见见吧。”侍女劝道。

“我知道。”王居逸心乱如麻,坐立难安。他不敢抗旨,但他又怕见到萧师杰。

“逸安。”醇厚的嗓音在门外响起。看来是侍女放他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王居逸一说出这话,自己都愣了。他在干嘛?这可是当今天子啊!他这可是大逆不道的!

但萧师杰似乎没理会。

“你…好吗?”

“不好。”王居逸用手帕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想见你。”

“皇上不该用这样的称呼说自己。”

萧师杰听出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他叹了口气,“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皇上说笑了,臣哪敢不原谅皇上?”

“那你为什么还不开门?”

王居逸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萧师杰见对面沉默了,又兀自懊悔起来。

“你怕我变心?”

王居逸继续沉默。他想起了宋恪斐说的话。

“臣,早已不求什么真心。臣在武林,人人都说臣是达官贵人玩腻了不要的下贱东西,臣固然生气,可转念一想,不正是这样吗?”王居逸鼻音很重,但声音仍是冷冷的。

“我没有嫌弃你。”

“皇上难道不知,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日好的道理吗?”

“那御史大人不知,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吗?”

王居逸的心里忽然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臣自知没有什么能帮助到皇上的,皇上不如选一个良家女子长厢厮守,或者是选个有权有势大臣的女儿做皇后,巩固朝纲,也总比我这个不明不白的下贱东西好。”王居逸靠着门,每说一个字都十分用力。

“逸安,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心痛?”萧师杰也觉得很委屈,甚至有点生气,但他还是软着性子和和气气地说道。

“臣不敢想皇上所想…臣日日夜夜盼着回京城,却怕回京城;臣盼着回京城,像游子盼着回家,臣不敢回京城,是怕物是人非,徒增伤心。”

“逸安,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听了很多闲话…现在你怕什么?有我在,你只需要信我…”

“皇上今天说是这样说,以后碰着新鲜的不知又要把臣放在什么地方…再说了,臣…不能给皇上生孩子…皇上现在无所谓,以后呢?叫臣无依无靠的,皇上可以有孩子可以有妃嫔,可臣什么都没有。”

“逸安…我若对你无情,又怎么会来找你?我知道你担心大臣们担心流言蜚语,可是有我在,我能护着你。”

“好了。时间不早了,皇上请回吧。”王居逸冷冷地说道。

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归于沉寂。

真的走了吗……是被问到难堪的问题了吗?走得真绝情。

他有点不甘心,有点委屈。他猛地拉开门,萧师杰正望着他,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愣在原地,萧师杰走了进来。他把王居逸拥在怀里。

“望贤…”王居逸的防线彻底崩溃,他仅有的那一点点高傲都被打得烟消云散。相思不能相见的苦楚,被欺负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化作泪水,肆意地流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的想念,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他的感情,他贪恋那人怀抱的温暖,只有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自己回到了原有的生活。

萧师杰明白他担心的什么,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就等着王居逸回来。那么高傲、目无下尘的王居逸,那么纯洁无暇的白月光,放下了所有,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他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绢本,塞进王居逸手里。

“我的账还记着呢,你保管好…”

王居逸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了好了,再哭,宫里的人还以为我出去游泳了。”

王居逸消停了一点,在他怀里抬起头,声音软软的,但认真地说道:“望贤,我不是为了做皇后,而是为了做你的皇后。”

“我记住了。”萧师杰也同样认真地一字一字说道。

月色正好,天空中几缕如纱一般的云轻轻地拂过,几颗星星像爱人的心一样跳动闪烁。

白月光终于回来了。

元和四年十月十五,萧师杰奉先帝禅让令,登临帝位。改年号“顺政”,是为“顺政元年”。

文武百官穿着最正式的公服,腰间挂着玉佩,手持笏板,排列整齐。廖栩乔已经辞官归隐,今天是他出发的日子。这是萧师杰答应过的。

萧师杰着玄衣纁裳,上有日月星辰等十二纹章,戴着十二旒冕;腰上系着有四样纹章的蔽膝,腰侧挂着提醒仪态的组玉佩,缓缓走向大殿。王居逸看着他缓缓前进,每一步都是那样庄重威严。他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