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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有话说(15)

“这件衣服……”萧见深突然拧起眉,对着傅听欢半遮不遮的衣服说了一句话。

傅听欢几乎立刻就醒过神来。他虽还在因为突如其来的明悟而心神震荡,但此时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不对。只见他低头看了一眼此刻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也露出了满脸的惊讶和难得的困窘:“我随意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出来,怎么——”

若我不知道他是奸细,说不定也被这唱作念打骗过了!不过是最普通的美人计而已,每一个能跑到他身边的刺客奸细几乎都要玩玩这个梗,也不嫌累……萧见深说:“不过一件衣服而已,茂卿不妨披了孤的外袍一起出去。”说着他弯腰从暗格中将里头的一套衣服全取了出来。

偶然放置在这里的衣服不过一套常服而已,自然比不上皇太子那从里到外算起来足有七八件的衮服,但就算再简单,分成两份裹住两个人的身体,那也是绰绰有余的。萧见深取了衣服之后再顺手一抖,也没让傅听欢把里面那一件似遮非遮的衣服给脱下,就这样直接替对方套了上去。

一层青纱似的内衬,再加上一层深红色的外衣,两件叠加,刚才那种肌自生光的魅惑感就淡去许多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种含而不露的暧昧之态。

萧见深没想太多,但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袍子堪堪曳到了地上,他也不由觉得面前的这个奸细确实非同一般的美丽……所以他把本准备自己穿上的那件外衣,再次披到了对方身上,见将对方都打扮妥当之后,才道:“如此便可,我们走吧。”

傅听欢自萧见深给自己披衣服时就袖手站立不言不语,只在萧见深帮他穿完衣服之后,还拢着他的长发将它从衣衫内勾出来时,才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横了萧见深一眼,重复道:“我们走吧。”

他们出了跳珠阁,夜风习习,一注月辉从天而降,为万物披上一层霜纱。周围的下人都被傅听欢遣走了,此刻只余虫鸣鸟叫之声。两人穿着木屐行走在青石板上,却落地无声。还是傅听欢看着天色,打破了沉寂:“宵禁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殿下不如在琼楼歇息一夜再走?”

果然一步步在试探。不过这样的试探太过婉转,也不知何时才能真刀实枪。萧见深决定给其一个机会,便笑道:“正好与茂卿抵足而眠。”

傅听欢:“……”

他也忍不住思索了一下两人的进展是否有点太快,或者男人与男人,就是如此之坦荡无碍?

这一思索就直接思索到了床上。

傅听欢换下了萧见深的衣服和里头那件纱衣,总算穿上了正常的里衣躺在床的内侧;萧见深就简单多了,直接取了一床被子便躺在外侧。

桌上的烛光还在摇曳,暖暖的光像个黄色透明罩子似地从上空罩下来。

但这样被困住的不自在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萧见深吹灭了蜡烛,在骤然降下的黑暗中上了床。

在平躺下去的时候,萧见深闭起了眼睛,心想天时地利人和,白刃进红刃出……但白刃红刃这两个词在他的脑海里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躺在身旁的人也规规矩矩的呆在自己的被子里,没有一丝半毫的异动。

难道对方真的如此沉得住气?这样绝无仅有的机会也不能抓住其尾巴?萧见深纳闷极了,再而后,每日的休息时间到了,他自然而然地陷入平稳的睡梦中。

夜静悄悄的,些许杂音也在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笼罩在身边,被耳朵与身体感知到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呼吸与热度。

傅听欢这时方才察觉到了一丝从未体会过的奇妙感。

他并非未曾与人同榻而眠过,但那已是很久很久的过去,被他丢在身后的过去了。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目光因回忆而出现了轻微的涣散,但这样的涣散并不显得脆弱,它们只显得冷酷。

同样的冷酷也正在傅听欢的脑海渐渐浮现,爱欲爱欲,它们从开头就是两个单独的字。

而这冷酷将要降入心脏之时,室内突然响起了萧见深的声音。

傅听欢悚然一惊,之后才听清楚萧见深在说什么。

“……天高云阔,锦绣山川;四夷臣服,万民朝拜。”

傅听欢并不知这突然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但他再听见:

“你留下,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句话落,便似一句响钟,穿过胸膛直击到心底最深处。

这一刹那间,他心神动摇,几乎不能自抑!

******

山谷,竹舍,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老者。

而萧见深跪于其身前。

“徒儿,为师今日大限已至,这倥偬数年,你与为师踏遍这天下山川湖海,看多了人间贪嗔怨憎,此后你是当九重至尊或者浪迹江湖,都是你一人一心之事……”

“弟子恭贺师尊踏破虚空享无量仙寿。”萧见深低头恭声。

老者躬身前顷,一只手落于萧见深头顶,只听他笑道:

“痴儿,痴儿,这人世百载,生死不过一抔土……”话音未落,气息已渺。

萧见深照旧在地上跪了小半刻钟,直至再听不见老者的声音,感觉不到老者的力量后,方才抬起脸来。

他面上并无多少悲恸之色。

他望着恩师的遗躯,过了片刻之后,忽而轻声说:

“恩师,见深驽钝,愧对恩师多年教诲,虽恩师心如浩海早不滞外物,但见深依旧想说……”

“恩师……天高云阔,锦绣山川;四夷臣服,万民朝拜。”

“你留下,我什么都答应你。”

☆、章十三

萧见深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总是混乱的。

他一下子梦见了自己师父去世时的情景,那种空茫而沮丧的感情再次涌上心头;他一下子又梦见自己在食肆中吃着小时候最爱的糖人,他这一次吃的是一只特别大特别甜的龙凤糖人,不知道是不是梦境里的特殊性,在每一次啃咬的时候,都有一种缠绵的韧性,并不同于记忆中正常的酥脆感。

难道这个糖人受潮了吗?萧见深在梦里煞费思量地猜测着,接着,他只觉得手中的糖人好像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然后,他就醒来了。

陌生的床帐,同样陌生的重量。

萧见深记起了自己正和一个奸细抵足而眠,他转了一下头,就看见本来分开睡的另外一个人不止直接压到了他的半边胳膊,甚至还睡进了他的被子里,此刻一床锦被之下,两人显然已肌肤相亲。

得寸进尺。

萧见深的脑海里徐徐浮出了这四个字。他正待动手把人推开,要动作前却忽然心头一动。

大凡做奸细的,心中总是有一根神经不肯放松的,他们不相信别人,大抵也不怎么相信自己。

薛茂卿既然是奸细,那他就绝不可能在目标之前酣然高卧,更不可能像眼下这样——

萧见深感觉了一下双方的姿势。他还是平展着身体安安稳稳地躺着,但傅听欢此刻已经窝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双手正环着他的腰部,脑袋也微微垂着,正抵在他的脖颈之上,至于底下的两条腿更不用说,自然是相互纠缠着。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萧见深的目光,本来将脸埋在萧见深肩窝的傅听欢转了一下头,露出了自己的半张脸颊来。

借着自窗格遗漏来的点点星光,萧见深奇怪地发现对方的嘴唇有点儿肿。

他并不在意,只继续想:究竟还是过犹不及、露了马脚……文韬武略等闲杀人的奸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仿佛女子一样温柔依人的姿势?对方只怕是在装睡,好借此观察他真正的反应,为后续之计划做铺垫!

理顺了思路,萧见深便淡淡一笑,只做不知,抽出一只手轻轻推开了对方,让对方放平身子睡觉,便打算继续歇息。

但就在他推开并重新闭眼的这短短时间里,刚刚挪开了身体的傅听欢又滚了回来,照旧伸手环着他的腰肢,睡着他的脖颈,张开腿架在他的腿上,这回还顺便压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萧见深:“……”果然是在装睡试探我的反应呢。

他正严肃认真的思索着,就没防备睡着自己脖子上的人突然用脸蹭了他一下,本来就放在他腰腹间的一只手还顺势向下一扫!

萧见深几乎在瞬间就被惊到,虽然不至于从床上鱼一样跳起来什么的,但依旧立刻感觉到自己颈背一片麻痹,就好像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那样的僵硬。

傅听欢似乎咕哝了些什么,声音含含混混的,不能听个明白。

萧见深感觉到喷在自己脖颈上的气流和擦过的柔软……他顿了片刻,才意识到那大约是傅听欢的嘴唇。

他这时也几乎有了一种纠结与苦恼,开始认真的思索着要不要粗暴地把对方推开……但这时候,身侧的人似乎又陷入了不言不动的安静,只乖巧着保持着这个大约不是很舒服的环抱姿势。

也罢,反正都是男人……刚才的紧张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生理反应消失之后,精神也就再次放松。萧见深重新淡定下来,此刻也不会再次动手把人推开,但为着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他还是抽出了自己被压住的胳膊,转而穿过对方的脖颈,环住对方的肩膀,就像过去抱着一柄剑那样娴熟地抱住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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