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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有话说(98)

这个操场完全仿军中建制,铺着薄沙的地面可以紧凑容纳约一千人。两侧的兵器架也是十个一列、五个一排的排放着。

傅听欢上前摸了一下这架子,并没有从上面抹下灰来,再看架子上由兵器戳出来的细小痕迹,便知这里一定曾放置过许多武器,且这些武器取走还没有几天。

萧见深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

萧见深在这里呆了多久,做了什么?

傅听欢一边在山庄中转悠一边思索。

他在这里寻找到了很多蛛丝马迹。这一路他都寻找到了很多蛛丝马迹。

并不只是萧见深追踪的粮草的,还有萧见深自己本身的。

他知道对方路过了多少地方,在什么时候休息,路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甚至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决定、又与什么样的人相处。

像是在以一种全新的角度观察着和自己十分亲密的那个人。

这样的感觉——非常奇特。

傅听欢终于将这个山庄差不多逛完了。

他来到了山庄的客房处。

他在其中一个客房里看见了一枚被主人随手挂在帐子上的荷包。

这个荷包以金色为底,绣着蓝黑色的花纹。

看到的第一眼,傅听欢就笑了起来。

他听见萧见深在说:“你来了?”

于是他回答:“我来了。”

然后徐徐传来的声音又徐徐远处,好似这声音顺着风来,又顺着风走了。

傅听欢噙着微笑摘了那荷包,将其揣进怀中后继续向前。

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见到萧见深了。

××××××

一共十一个魏庄。

这是萧见深在离开魏姓庄主的那个庄园之后,一路默数出的和魏庄相似的庄园。

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傅听欢尚且粗略一看就能看出来的东西,经历过战阵、对此谙熟于心的萧见深又怎么会熟视无睹?

甚至于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萧见深就明白了这些庄园的用处。

这乃是化整为零、化实为虚的屯兵、藏兵之所。

江南的武林越大、武风就越足;江南的武风越足,各地私铸的兵器就越络绎不绝。

于是就有了屯兵与藏兵的根基和土壤。

一个庄子一千人,十个庄子一万人。

一万人究竟有多少作用呢?

萧见深少时曾亲眼见到外族侵略以至于生民涂炭,究其根本精锐,不过一万五千之数,仅仅比现在萧见深所看见的人更多五千。

但一万人所要消耗的物资绝非一个小数目。

兵器与衣物暂且不提。那每日所消耗的粮食在萧见深的土改之后,再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地就从地里直接收割上来。

粮草的去向与这些庄子的幕后之人是同一条线。

在搜寻粮草的时候,萧见深也一路找到了这些庄子的幕后之辈!

那绝不复杂。

这世上尚且还没有人撤退的速度比萧见深追踪的速度更加迅疾!

这应当是江南这一路的最后一个山庄了。

这个山庄比之前那十一个庄子都大。这个山庄的主人姓薛。这个山庄背后,就是津江滚滚天水的源头,与那茂密而险要的崇山峻岭。

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熟人同样看见了萧见深。

只见他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浪子竟是我朝之帝。居于庙堂之高,武定帝俯瞰天下;处于江湖之远,破日剑一剑惊鸿。实不能不叫我等老朽之辈折服无言。”

“我只问浪子一句。”他沉声道,“我儿听欢可知浪子就是当今陛下?”

萧见深看着傅清秋。

对方正堂堂正正坐在大厅之上,周围并没有其他下属的踪迹。金钩剑横在他的膝盖之上,他坦荡地注视着萧见深,等待着这唯一问题的回答。

萧见深淡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傅听欢自然不知道朕之秘密。”

傅清秋眉间一簇,又缓缓松开。

他道:“好。草民与陛下约定一事。”

萧见深道:“说。”

“粮草所在我已尽知。陛下若赢了傅某,傅某奉上项上人头与粮草所在。”

萧见深道:“好。”

傅清秋一笑:“陛下不必着急,傅某还没说后半句话。”说罢他又道,“若傅某侥幸赢了陛下——”

他的目光一凝,注视着萧见深:“傅某也不要陛下的项上人头,只要陛下向傅某金口玉言一句:此生再不见傅听欢一面!”

☆、章七五

萧见深:“……”

萧见深觉得对方的画风有点不对。此刻大家讨论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粮草的问题吗?

他说:“此事与傅听欢有何关系?”

傅清秋好笑道:“听欢乃我唯一儿子,我有一担米,传他一担米;我有一个山庄,传他一个山庄;我打下了一片江山,传他一片江山——我没有东西,可以不传;但我没有儿子,就算有了这天下,又要去传给谁?”

萧见深不悦看了对方一眼,不满自己的江山就这样被送走了。这东西要送,明显也只能自己来送!

傅清秋此时一振衣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金钩剑被他拿在了手中,银亮的剑身于此时迸出了一线金光。

他步步走向萧见深,眉宇中终于有了肃杀一片。

“陛下有这千秋江山,何必招惹一个男人?陛下就算要招惹男人,何必招惹傅听欢?”

“傅某原先并不知浪子竟是当朝天子。”

“浪子在此,粮草与傅听欢,必选傅听欢。”

“天子在此,粮草与傅听欢,天子孰为选?”

萧见深一时竟不能言语。

假设傅听欢与粮草在此,他究竟选二者中哪一个?

傅清秋也并不需要萧见深言语!

萧见深的答案早已寄于他的心中,他自己的答案也早已存于自己的心中。

他此刻已想出剑,他有一招杀招。那杀招使出,濯濯清江万马奔腾,滔滔天水川流不息!一剑如一川,一川化万水,万水之间,杀招万千!

可是他不能出剑。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自他从位置上站起来之时,他已落入泥淖之中,他十成功力还在他体内,他的剑亦还在他手上。但若要殊死一搏,那基于数十年来数百对手而成的预感告诉他:没有第二个结果,他的功力不再是他的,他的剑亦不再是他的!

一丝冷汗从傅清秋额剑冒出。

他的手重逾千斤,他的剑重逾千斤。

他看着萧见深,注意到萧见深微微不耐的表情……于是那在脑中与口中几转的念头,便缓缓说出了口:

“陛下是否好奇,粮草究竟是谁劫的?”

这话说得正是时候!

因为此刻萧见深正在脑内是否要直接打断傅清秋的两根肋骨,告诉傅清秋怎样直奔重点。

萧见深刚要抬起的胳膊又放了回去,只道:“劫粮草的不是傅庄主吗?就如一灵观与摩尼教那样?”

萧见深其实只是随口一句话,他本想说的乃是,‘就如同一灵观与摩尼教那样,藏了孤鸿剑在自己教派之内,引起武林争端……’

但他说道一半,就看见傅清秋悚然一惊的表情!

然后他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然傅清秋在一惊之后又是一哂,然后说:

“既然陛下都已经知道了……不错,傅某也不忌惮承认一灵观与摩尼教之事乃我之计划。”

原来一灵观和摩尼教的幕后主使者是你。萧见深淡定冷静理智地得知了这一秘密。

“但计划这些事情的人又非傅某。”

“这计划乃是那幕后之人。”傅清秋徐徐说,“那幕后之人与一灵观的灵玉接触,又在摩尼教与归元山庄中埋下暗钉,而与一灵观及摩尼教不同的是,傅某窥出了那个暗钉,且借由着那个暗钉与幕后之人做了一些接触……”

“对方想要的,陛下应当知道。”傅清秋道。

萧见深沉思了一下:“霍乱武林?”

“不错。”傅清秋道,“傅某之所以参与这计划,乃是因为傅某同样有个计划,陛下也应当知道。”

萧见深于是又沉思了一下:“统治武林。”

傅清秋于是抚掌大笑:“正是这个道理!大丈夫生而顶天立地,岂可庸碌一生?庸碌一生,何异豚犬虫蛇?”

萧见深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机智,所以他盯了傅清秋一眼,然后说:“你是否还想说,你拼下着武林,正是为了傅听欢?”

傅清秋断然道:“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萧见深正自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之际,就听对方再说:“但这基业百年之后,必然也要传给我之后代!”

萧见深:“……”

傅清秋此时已将手从金钩剑上撤下。

他背负双手,在萧见深不远处来回走了一圈。

他依旧伺机而动,但不管他走到哪一个盲点死角,虚空中总有一道气息牢牢地锁定着他,圆融如意,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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