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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路(康熙胤禛)(47)+番外

作者: 轻轻扬 阅读记录

宛如昨日,朗月当空,红灯高悬,奴仆云集在中庭的梨花树下,她穿着水红色银绣牡丹氅衣,在他踏上门槛的霎那间,心有灵犀地微扬起脸,两道远山眉,一双含笑眼。

沿着游廊往里院走,只见正房还挂着半拉夏季用的金丝竹帘,真成了个荒宅子!这个时节,应该挂上宝蓝边锦缎夹棉门帘,门帘后,一阵暖香,地龙开上了,花瓶里长年插花,没有花的时候,也用薰笼熏香,她不喜欢浓郁的,一般都是浅淡的香味。垂花门外,帷幔旁边,她或在作画,或在写字,或在看书,或讲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给侍女们听,见了他,侍女们都下跪了,她却没个固定的样,有时候装模作样地下跪,有时候“噗”地跳到他面前,上来就搂他脖子,有的时候忙着自己的事,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头也不抬,只说“来了!”。

有一次,她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甚至连“来了”都不说,他于是走过去,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她回头,见是他,先假意嗔怪,又抿嘴一笑,没多久,就腻进了他的怀里。

而今,只有风,飘零的落叶,以及一个清扫庭院的太监。

德子听到脚步声,迟钝地抬头,只见廊下那人鹤立着,穿石青缎面羊皮褂,头戴狐皮冠,冠上鸽血红的宝石顶子,冠下端正肃穆的容颜,正是皇帝亲临。

德子反应不过来,揉着眼睛,持帚定定地看,顾顺函在一旁急的不行,心想,果然是疯了,不济事了,今儿弄得不好连自己都被牵连进去。

这么凉的天气,他头上直冒汗,说:"万岁爷,这秦苏德呆的不像话,冲撞圣…?"

一个"呆"字,使德子打了个激灵,他把帚扔去,当地跪下,一阵嚎哭,连滚带爬地冲着康熙跪来,口中说着:"万岁爷!万岁爷总算来了!他们总说奴才疯了,奴才呆了,可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们就是不相信!万岁爷是真龙天子,万岁爷来给奴才辩一辩,万岁爷来说句公道话,万岁爷啊!爷啊!"说时,眼泪鼻涕已经流了一身。

顾顺函使眼色,两位太监上前擎住德子,不让靠近皇帝,他自己则跪在地上磕头不已,道:"万岁爷恕罪!奴才处置不当,让这疯子冒犯天颜!万岁爷恕罪,奴才即刻就着人将他杖毕!"

康熙摆摆手表示不必,他静察片刻,来到德子跟前,示意左右抬高德子的头,又对顾顺函说:“你来,把他眼皮往下拉。”

待等一切就绪,他靠近细看,只见德子瞳仁有些混滞,但是不散,神志应该还在。于是谴开顾顺函人等,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朕给你断一断!"

德子双臂撑地,涕泪涟涟,他酝酿这些话已经很久了,说来时虽然情绪激动倒也流利:"自主子失踪后,院里的人都散了。剩下奴才等着派遣。那天夜里,奴才刚睡,天忽然亮了,奴才吓坏了,不敢出门,只拉开门缝往外看,见一驾圆圆的飞天车停在院内,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毛子,穿着奇怪的白色长袍,从车里走出来,他左右环顾一圈,先进后院,没多久便走出来,又到廊下,前后两院来回几趟,嘴里叽哩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又钻进飞天车内,奴才保证没眨眼,但那车不知怎的就飞上了天,瞬间不见了。奴才愣了半天,不敢相信,以为做了个梦,使劲掐自己,生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万岁爷啊!奴才总跟人说,咱主子娘娘不是凡人,是天老爷派下来的,天老爷又来接她了,可怜她…!"说到这里,十七八岁的爷们,稀里哇啦又哭成一片。

顾顺函出了一身冷汗,内衣都浸湿了,他听过几次,其实也将信将疑。但他琢磨过,此事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对皇帝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可不敢再掀起波澜了!

“万岁爷,他是疯了,疯了!“ 他匍在地上,也流出泪来。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皇帝独自孑立在没有花的花/径上,风中飞舞的落叶,一片片打落在人的身上。

德子还在絮絮叨叨地哭诉:"奴才跟别人说,别人都说奴才疯了!奴才就是疯了,也不造这个谎,万岁爷明鉴,万岁爷做主!万岁爷啊!"

皇帝不做声,只见脚下这里一团,那里一团,跪着好些人,这些人怎么了,为什么都跪着?他好像想不起来似的,跨过地上跪着的人,在花/径上来回地走,只觉得手脚舒展不开来,呼吸也不畅,抬头望,铅灰色的云一层层地积累,已经压住了前方太和殿的顶,风卷云涌地向这边奔来。

他心一阵狂跳,她还在!她没走!

疾步回到德子身旁,稳住气息,他道:"你抬头!"

德子抬起头,见到龙颜就在面前,不自觉垂下头去,细胳膊在衣袖里跟竹竿子似的抖成筛糠。

康熙说:"旁人不相信你,朕相信你。你不要怕,朕待会儿就让人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你说,她去了哪里?"

德子听到这话,才意识到一个篓子未补,另一天篓子又被捅破了,他毕竟神志尚在,缩着身子,抖抖瑟瑟地说:"奴才知道的,都说了。主子去了哪里,奴才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说明你还有脑子。”皇帝点点头,一语双关地提醒:“既然有脑子,那就再想一想,想起来了也是有的。”

不说,眼下就过不了!说了,也许也没有了活路。反正大不了一死,不如全部抖落出来,德子壮起胆子,无视跪在皇帝身后对他做禁言手势的顾顺函,摸泪道:"有人要害主子,主子连夜跑了,去了哪里,奴才确实不知!"

皇帝但觉气滞,煞白着脸问:"害?怎么害?你说?"

临死之人,没有畏惧,他斗胆看着皇帝,卑微的脸上发出为主伸冤自豪的光芒:"主子端午宴上被人下了毒,大难不死,可总有人追着不想留她个活口!"

可怜的人儿嘴巴一张一合,尖厉的声音在脑海里聒噪,康熙忍不了似的,背过身去,冷清清空落落的庭院,这次第,怎一个凄惨戚切可述?当初她就不愿意来宫里,是自己说可以护她周全硬把她拽进这狼窝;那夜她泪眼迷离地求他信她,但他被妒忌蒙住了心,连让她缓一缓的时间都没有给。他顾着自己疲倦,自作聪明地以为慧剑斩情丝就可以使一切风平浪静。可这么多月过去了,鱼目混珠的方法没有奏效,东施效颦让人膈应。他的思念变地越来越绵长。而她呢?既然没走成,飘零在何方?这个特立独行的人,长得那样突出,心眼又少,需要会的都不会,会的却都无用,怎么在社会上活下去?

德子还在说,康熙摆手,不管兜出了谁,都是自家的罪恶。他内心虚到极处,无力地说:“就到这里吧!你很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今天朕实在是乏了!” 匆匆走时,对顾顺函道:“你把他保护起来,还要再问!”

刮起一阵狂风,不仅吹落许多树叶,连德子刚才扫在一堆的也都飞散开来,这些落叶在风中飞旋,跟急流中的漩涡一般。

第37章 石榴

平静岁月像涓涓细流,回头一看,发现已走过一程,景移人非。

九月底,金风细细,书斋窗口那几棵高过屋沿的石榴树硕果累累,枝桠重的快压到沥青色的瓦片上。

洛英在池塘边看书,知画托着盛着石榴果的白底青花果盘过来,说:“姑娘,自家院里结的果,尝一尝吧!”

洛英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看那榴果虽然只有拳头大小,饱满地似要绽开来似的,用知画递过来的洋金蓝柄果刀当中一划,殷红的汁水流到了白色的果盘上。

取出一粒,送入嘴里,满口鲜甜,她道:“倒是难得,这院里能结出这么好的果子来,比你昨日从市场上买来的还要甜。”

知画说:“那是当然!这是安徽淮远白籽糖石榴树,个子不大,却是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