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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11)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屋外头依旧在刮着风,树叶翻飞,发出“沙沙”的声响,却也掩过了屋门轻合的声音。

又过了几个时辰,想是药劲过了头,轻寒半倚在床头,背上的痛楚开始蔓延开来,只觉得纵横交错着火辣辣的疼。她虽靠着个大大的软垫,却还是不敢乱动,便吩咐云姻去打了热水来洗脸。

云姻绞了热毛巾递给她,说道:“姑爷也真是心狠,您都伤成这样了,放下人就走,现在都不过来瞧一眼。”

轻寒擦着脸的手倏地一顿,“你说,是他将我带回来的?”

“是啊,虽说姑爷是救了您,可也应当过来瞧一眼呀。”

轻寒无奈地笑笑,将毛巾递给她,“你不是都说了,是他救了我,怎还能说人无情呢。”

云姻点点头,却仍在一旁埋怨地念叨着。轻寒没有去再理会她,转头望向窗子,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瞧见外头有一棵樟树。原本这种树在北方是难以存活的,可是这一棵不但活了下来,并且长得极好,绿油油的叶子,看了使人格外的舒畅,隐约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樟木香,于是心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小姐,大少奶奶看您来了。”自打计划嫁进顾家,云姻便开始改口叫她小姐,说是明面上起码不能输了称呼。为此,轻寒还取笑了她好一阵,可却是怎么都没法子让她改口。

这吴玥瑶虽是军阀家的小姐,可自小受的是西洋式教育,没有旧家庭的那些恶习,底子是善良聪慧的紧,对于没能救下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来瞧瞧你。”

“大嫂。”轻寒忙起身来,一个用力过猛便拉扯到了伤口,疼的她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吴玥瑶赶紧上前,将她扶在软垫上,道:“你可别用力了,就咱们两个,还要闹那些虚文么。”

她轻轻笑了笑,“我还要多谢大嫂,昨儿个替我说话。”

“四妹妹哪里的话,我也没帮上什么要紧的忙,还是得亏四弟回来,你说母亲她也真是……”吴玥瑶没再往下说,只看了一眼轻寒,却发现她神色平静如常,像是没听到一样。她本以为轻寒多少该是有些怨怼的,可此时看来却并非如此,便不禁觉得疑惑,到底这新弟妹是真的宅心仁厚,还是城府颇深呢?

闲聊了几句后,就有佣人过来敲门,叫下楼用晚饭。轻寒由吴玥瑶搀着往楼下去,进得饭厅才发现,今儿个人倒是到的齐全,她自然是挨着顾敬之坐了下来。他替她放好餐布,又摆好了碗筷,两人俨然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在顾汝生的面前,他从来都知晓该如何把握分寸。

“今天,特地命厨房熬了参鸡汤,都多喝些,补补身子。”顾汝生一向的家教便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今日却是难得多话,还特意命佣人替轻寒盛了汤。这一看,明眼之人都知晓,他这是为着缓和大太太处罚她的事,可也没有挑明了说,在座的更是各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轻寒自然懂得,在这个家庭里,谈公道无异于是妄想,任谁都不会为了她而去责备大太太的不是。她也明白,这大染缸里的生活,以后都将是如此了,甚至比这更为残酷与污浊。

☆、03 暗夜(3)

晚饭后,阖府的人皆是各自回房的回房,出门的出门,大太太与二太太又约了几位师长家的夫人、姨太过来打牌。轻寒见四下无人,便头一回大着胆子,往屋外头走去。

她沿着条石子儿小路一直往前走,夜空暗蓝如缎,挂着星星点点,月牙儿隐在如絮的云间。两旁的路灯极其明亮,灯光穿过垂垂杨柳丝,在地上映出隐隐幢幢的影子来。

小路的尽头是大片的草坪,中央盖着一座玻璃花房,只是花房里并无半朵花的影子,只剩一些干燥的泥土。

轻寒没有进去,空空荡荡的花房看了也是令人可怕,只在一旁的秋千摇椅上坐了坐,便起身往回走。

刚行至雨廊下,正迎面遇上了往外走的顾信之,思索之余只好唤了一声:“大哥。”

顾信之见是头次独自遇上的新弟妹,不免怔了怔,旋即笑道:“是四妹妹啊,还未歇着?”

“去园子走走,消消食,您这是出门去?”

顾信之抿了抿嘴,斟酌着说道:“刚抓了个犯人,需得连夜审问处置。”

轻寒听得,心下不禁一惊,方知自己失言多话了。回及房中,细下一想,顾家人个个非善类,轻则棍棒处置,重则掌人生死。在这个动辄便是殃及性命的家里生活,她必须处处小心,一步都错不得。

这天午饭过后,云姻满面喜色地来通传,“小姐,表少爷来探望您了。”

轻寒听闻,煞是讶异,忙让云姻引了他到花园去。可心下欢喜之时,却不免觉得些许疑惑,因为碍着她的身份,林书伦一向都是与她在外头约着见面的,但这次却是直接找上门来。

见面后,林书伦絮絮地问了她的近况,却是显得心不在焉。稍过片刻,他才将脸色一正,道:“便不瞒你了,今日我来是求你一件事,书沁遇上麻烦了。”

“书沁出了何事?”轻寒惊忧之下又十分不解,“她远在外洋,缘何来找我想法子?”

原来,这林书沁委实是有主见的很,早在半月之前便偷偷独自回国,却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昨日遇上麻烦,被关进了甬平城大牢里,才万不得已通告了家属。甬平大牢直属顾家,而轻寒如今身为顾家的少奶奶,自然被认为是使得上力的。

“他们说书沁是革命军的人,可是这些事,向来都是欲加之罪,亦无半分证据。”林书伦显然是急红了眼,激动之下,竟碰翻了桌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到轻寒的胳膊上,他也无暇顾及到,“轻寒,你现在定能说得上话。”

轻寒皱了皱眉,紧捂着灼烧的胳膊放到了桌子下面,面露难色:“书沁的事,我自然是会尽全力,可我的情况你也知晓的。”

她虽说嫁进顾家,却也不过是空担了四少奶奶的名分,实则并无说得上话的位分,与顾敬之也不曾有半点夫妻情分。此事简直难如登天,她实在是信不过自己,可又像是笃定主意似的,“我今晚便去探探口风。”

一整个下午,轻寒都心神不宁,草草用过晚餐后便直接回了房。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她隐约听到些声响,便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瞧去。从她的房间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顾敬之进门的身影。

俩人自从成婚,即是分房而睡,这在顾家也是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也因如此,顾家人自上而下,一应皆是不拿正眼瞧她。

轻寒踌躇着敲了两下门,不稍时门便从里打开了。顾敬之已经换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白衬衣套一件黑色的毛料马甲,又加之换了居家的拖鞋,一贯的戾气失了不少。他双手搭在两边的门把上,似乎并不意外地看着找上门的轻寒:“进来说。”

轻寒并不习惯于说求人的话,也并不喜欢求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我…我来是想…有件事想……”

顾敬之坐到沙发上,整个人顺势往后一仰,不置可否的眼神,直让轻寒心中发虚,甚至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竟就是她所谓的丈夫。

“捞个人并非难事,不过甬平大牢素来归大哥管制,而我,”他笑着,可眼里却如秋水般冷寂,“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轻寒一瞬间失望至极,却又忽觉眼前一亮,“那我这就去求大哥,”说着转身便欲出门。

“站住,”顾敬之直起身,眉眼间显然已是不满,“我劝你,凡事三思而行。”他霎时间周身充满戒备,眼里的一抹阴鸷之气,让轻寒打了一个寒噤,她自然再不敢多提半句,黯然回房。

天气愈来愈暖,窗外树影婆娑,蝉鸣断续。银亮的月光投进屋里,轻寒躺在床上是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眼见着求顾敬之无望,但她也不敢忤了他的话,贸贸然直接去寻顾信之,可是心中实在焦急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