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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10)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姑爷也真是,今日是您回门的日子,却是连个照面儿也不打。”罗家本就没什么佣人,所以轻寒嫁到顾家,也就带了云姻这一个人,俩人年纪相仿,倒也好说话。

“好了,不许碎嘴。”她是无所谓的,顾敬之的不出现,于她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只怕是回了家却要不好交代。

顾家专门派了汽车送她们回府,这样的气派吸引了不少观瞻的人。轻寒嫁进顾家,本就是甬平一大异事,自然是为街头巷尾所津津乐道。有说她野地麻雀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的,也有说她攀附荣华权贵一手好本事的,不过对着顾家倒皆是传颂,说是它虽为权贵之家,却无半点门槛偏见,竟能接纳一如轻寒的寒门女子。

“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人真是烦厌的很。”云姻不满旁人的议论指点,埋怨道。

轻寒瞧了她一眼,攥过她直往屋里走,笑道:“你的脾气倒是越发见长了。”

“回来了。”罗太太搀着罗仲远从廊外进来,瞧了她俩一眼,愣了愣,旋即明白什么似的。

罗仲远自从牢狱一劫后,身体健康便是每况愈下,又加之邻里指点,舆论接连,更是涂添心病。他仔细地端详着轻寒,好一会儿才说:“才两日光景,怎么就瘦了。”

轻寒听了微微一怔,若是换做平日里,父亲是断断不会说这些矫作的话的,眼眶立刻便发起热来,“院子里在煎药不是?我瞧瞧去。”她不想再让父亲难受,或是愧疚,可又偏偏忍不了那眼泪,只好找个由头出屋去。

院子里种了一树桃花,正当好春,开得极是鲜妍,粉嫩的花瓣随风晃晃悠悠着落下来,夹杂着丝缕药草的香气。

轻寒仲怔,袅袅的水汽冲上来,她的眼亦湿湿的,“药可是要熬干了。”罗太太边端起罐子边说。

“妈,”轻寒回过神来,忙抹了抹眼角,“我端过去吧。”

“你等一等,妈和你说说话,”罗太太叫住她,“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到底是我们害了你。可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了,你也只作放宽心,他们总归是大户人家,也不至于会多少亏待你。开开心心的去,日子嘛,还是过得欢快些好。往后,若是实在有什么委屈,能忍就忍着些,不要动不动便往家里来。不是妈心狠,只是那样,你才能过活得容易些。”

花瓣儿还在飘着,落到地上无声无息的。她看着母亲微浊的双目,泛着些许的泪光,心一下便静了下来,药碗有些微微的发烫,贴在她凉凉的指尖却是异常的舒爽,“我懂的,药快凉了,我端进去。”

☆、03 暗夜(2)

隔天一早用过餐,轻寒便起身回顾家去。

送她们过来的车子,在昨儿个便立刻被打发回去了,她向来不喜麻烦别人,于是没有叫人再过来接,也不雇车,只和云姻一路慢悠悠地步行回去,想着晚到一刻也是好的。

等回到顾家的时候,已近正午时分,餐厅在准备着午餐。轻寒越过大厅,正想往楼上去,却迎面遇上了下楼来的大太太,她乖顺地垂首候在了一旁。大太太瞥了她一眼,极为不满的眼色里,透出些许鄙薄来,讥诮地嗤笑一声,“随我过来。”

轻寒往后滞了两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大太太,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可也不敢慢待,赶忙跟上前去,“是,母亲。”大太太是顾家当家主母,又因着顾敬之的生母早逝,所以他自小便按规矩称大太太为母亲,轻寒自然也是随他。

“你昨儿个,是一个人回去的?”大太太坐到沙发上,却并未示意轻寒坐下,她便只安分地站在一侧。

可是毕竟走了半天的光景,她的脚已略略发酸,却丝毫不敢表露,只规矩地答应:“是的,母亲。”

“既是一个人回去的,便不应当彻夜不归。”大太太忽然言辞令色起来,直让她心中发寒。

轻寒攥了攥手袋,“我以为这是合规矩的。”

“你是在和我谈规矩?”大太太终于抬眼瞧了她一眼,显然已有万分的不满意。

“不,不是,”轻寒就觉得自己是要哭了,却是没有法子避开去,“是我犯错了,母亲,是我没有规矩。”

“既然犯了错,总该是要受些处罚的,你认是不认?”

大太太出生贵胄,本就带着份难与人亲近之感,又加之高鼻耸眉,面庞瘦削的模样,更是多添了几分凶横之相,轻寒并不敢看她一眼,只是低眉应道,“认,我认。”

大太太立时差人取来了一柄戒尺,那戒尺被打磨的极是光亮,一头还缠着条簇新的红绫,想是平日里都好生护养着,也不常取出来用的。

两个佣人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一人又在她的膝弯处猛踹了一脚,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扑通”一下,直直地跪倒在地,随即背上便重重挨了一记,真是火辣辣的钻心疼,紧接着又是一记。轻寒硬是挺着,也不吭一声,只是觉得有着万分的丢人。大太太见状更是来了气,命人不得她令便不准停。

云姻自是不敢上前说话的,此时偏得家中又无人可寻,眼瞧着轻寒已是出了满头的汗,嘴唇也咬得沁出了血,便一记心思去寻了大少奶奶来,想着嫡亲儿媳总能说得上话。

吴玥瑶闻之匆匆赶来,到得大厅也着实被这场面吓了好一跳。她知晓自己的婆母向来是个狠角色,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凶狠。她见轻寒周身已被汗水浸湿,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整个人伏倒在地,肩头微弱地颤动着,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可大太太却并未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吴玥瑶向大太太求情道:“母亲,再打下去,四妹妹怕是要吃不消的。”

“我自有分寸,何时需要你来讲情?”大太太面露狠色,她吓得当即不敢再言语一声。

“您的分寸,便是将人打死才作数么!”这一声并非怒吼,却压抑着几分的火气。众人寻声望去,见顾敬之正从门里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二太太。

大太太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堪。她本是挑着日子来闹得这一出,却未曾想到顾敬之会回来,恨恨地瞧了瞧缩在他身后的二太太,心下便明白了,又端了端姿态道:“我是一家主母,晚辈犯了错,难道还罚不得了。”

“您自是罚得”,顾敬之本是笑着的脸庞,渐渐地绷了起来,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不过,往后我的家务事,还是我自个儿来处理,就不再劳烦您了。”

这一句话,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你……”大太太面色发青,一时语塞,她在他的面前,倒好似是从未赢过的。

顾敬之弯下腰,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人,顿时皱了皱眉,一时间竟无从下手搀扶。他左右打量着迟疑一番,才一手穿过她的后颈,将她打横抱起,头也不回道:“人我就先带走了,还望您记得我的话。”

他将轻寒抱回房间,又将她侧身放到床上,又环顾一眼整个房间,而后才对云姻吩咐道:“去叫医生来,记得告诉他,要带一名女护士。”

云姻应声就去外厅摇了电话,让叫医生和护士来,待她挂了电话回房时,却已不见了顾敬之的身影,喃喃道:“姑爷也真是无情啊。”

轻寒醒来之时,已是子夜时分,床头的掐丝珐琅西洋时钟指着一点一刻。她摸了摸背脊,发现伤处都上了药,破皮的几处也已经包扎好,就挣扎着起来喝了些水。

云姻守了大半夜,困意难捱,早已在外头的沙发上睡着了。轻寒取了条毯子替她盖上,又觉得睡意全无,便往窗口走去。

她在屋子里头往外望去,夜里的顾宅依旧是灯火通明,就好像是永远都不存在天黑般的明亮。可她心里却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永远也无法望见尽头与希望。

忽然一阵风过,她本就只穿一件单薄的睡衣,又加之受了伤,觉得确有几分寒意,立时便合上了窗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