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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18)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笑了笑,“这位先生请坐。”她又瞥了一眼立在那人身后的东西,足有一人多高,只是被块黑布挡着,什么也瞧不见。

那人挺了挺背,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道:“在下便不坐了,还劳烦四少奶奶通传一声,赵司令差人前来问候顾大帅,还请大公子立刻出来相见。”

轻寒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着,这人口中的赵司令,莫不就是从顾汝生手里吃下了宛城的赵孚生?如今,对于顾汝生的过世,顾家选择秘不发丧,死讯亦是未曾传到顾宅大门之外。赵孚生在这个档口差人前来,到底是何居心?再者,既是他派人前来,日子又过去了近十日,那为何还不见顾敬之回来?

轻寒思忖一会儿,道:“大哥正在议事,还请先生见谅,稍坐一会儿。”

那人冷哼一声,忽又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什么似的,道:“不瞒四少奶奶,在下实在是赶着回去交差,既然如此,那便与您说了也是一样。”

“这……”轻寒略略迟疑,以她的身份并不能代表顾家,“不如我去请太太下来,您看如何?”

那人依旧不依,“不劳烦了,顾大帅病重,想来太太也是没空来理我这等闲人的。今日赵司令差在下前来,实则是来问候顾大帅的,”那人说着便一把掀了身后大物件上的黑布,“如此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帅能够早日康复。”

那黑布褪下来,露出一口巨大的花钟来——这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花钟。中间是印着罗马数字的钟盘,四周围着团团锦簇的花朵,藤蔓缠绕,最长的枝条居然拖到了地上,倒是漂亮得像极了个花圈的。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司令说了,现下四公子到府上做客,这才听说顾大帅身体欠安,特送上花钟一副,望大帅早日康复。另外,赵司令还让在下转达,他定会好生招待着四公子,决不会有任何怠慢之举,还望府上安心。”

听了这话,轻寒的心里反倒寒浸浸的,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刚刚为何又执意要与她讲此事了。花钟本就不是什么贺礼,说的什么望大帅早日康复,更是欲盖弥彰。这分明就是公然的挑衅,又或者,根本就是试探。这人也聪明,要是真与顾信之打了照面,怕是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那自己丢了小命也是极有可能的,便拣了她这个软柿子来拿捏,也算是得以好好羞辱一番。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便一下冷了下来,顾不得左右,厉声道:“先生这是何意?送钟送钟的,可并非是好意啊。父亲如今病卧在床,敢问赵司令到底是何居心呢!”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的一针见血,直接将他的心思,或者说是赵孚生的心思,剖的一干二净。也诚然是被她一声高过一声,又强硬不阿的态度镇住了,当下有些傻了眼去。

轻寒乘势又道:“还请先生将这份厚礼,怎么拿来的,就怎么送还回去,我顾家无福消受。”她说话的时候,紧紧揪着拳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泄了底气,或是让人瞧出些端倪来。索性那人到底只是个下人,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便也不敢再有言辞,悻悻地搬了那花钟,落荒而逃似的打道回府了。

等听到屋外头汽车驶离的声音,轻寒才放开了拳头,手心里赫然两道被指甲掐出来的血红的印子。她浑身瘫软了一样,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长长呼了一口气。那站在大厅转角处的顾敬之,隐藏在粗大的柱子后,又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浮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目光犀利而明亮。

那一口花钟被完好无损地放到赵孚生面前时,他正与顾敬之在餐桌上推杯换盏。听得那被差遣去顾家的仆人的回话,赵孚生顿时大笑起来,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黑白相间的胡子,“四少奶奶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顾敬之抿了一口酒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带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口中却道:“妇人之见,误了赵司令一番好意,当真是对不住了。”

赵孚生十分大度地摆摆手,道:“哪里的话,若不是从四公子处得知大帅染疾,恐怕我才要失了礼数了。这病礼嘛,确是我考虑不周,改日一定亲自向顾大帅赔罪。”

顾敬之道:“赵司令客气了,其实我此番前来,是想与司令商谈关于甬宛铁路一事。只不过连日来,您都忙于公事,不得已才在此时叨扰。”

赵孚生一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怎么将这茬事儿给忘了,这下怕是要被百姓们给骂死咯。”

顾敬之牵了牵嘴角,心中自然是跟明镜似的清楚。赵孚生连日的推辞,与他打着各式太极,哪里是真的忙于公务,不过是想摆摆脸色,挫挫他的锐气而已,便顺着他的话说:“那您看这事儿……”

赵孚生佯装脸色一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本就应该是我分内的事,哪成想竟搁在事儿堆里给忘了。”

“赵司令接手宛城不久,自然日理万机,那就劳烦您早日下了文书,我们也好尽快动工。”他实在疲于这般应酬,说着便瞥了一眼一同前来的白萍舟。

她当即心领神会,起身道:“既然今日的大事儿已经解决了,那不如小女子献丑,唱上一曲儿给两位助助兴。”

赵孚生自一进门就明里暗里打量着白萍舟,现下听得她这样说道,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能亲聆白小姐一曲,实在是赵某之幸。”

那白萍舟便桃花含蕾似的一笑,便咿咿呀呀开了嗓,那般声如莺啼,洋洋盈耳,听得人也如痴如醉的。

晚宴一了,顾敬之即决定连夜回去,但宛城自甬平直达的铁路还未修缮完全,所以为了避免如来时一样绕行远道,他便打算改抄近道走水路。

船从宛城港驶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的光景。船舱里的窗户都都开着,凉爽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人清醒极了。

顾敬之取了些酒水来,顾自斟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那是极其浓烈的烧刀子,这一杯囫囵下肚,自然是被呛得不行。他皱着眉目咂了咂嘴,却又来了兴致,举杯对着那天上的明月,竟吟起了诗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顾家毕竟是大家,顾汝生对几个孩子的国学教育亦是一点都不马虎,他虽自小顽劣,但到底也并非是不学无术的。

白萍舟坐在他的一侧,看着这般情景,便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怎么还想起卖弄诗文来了。”顾敬之并不理会她,又想倒酒,白萍舟伸手按在他扶着酒壶的手上,“这酒性子烈,可不能这么喝了,你喝不惯的。”

顾敬之看了她一眼,反倒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带着微醺的气息揶揄道:“怎么,心疼了?”

白萍舟本就身姿轻盈,被他这么一拉便顺势扑进了他怀里,笑着捶了他一记,道:“我才没有呢,这要说心疼,不是有你那如花似玉的少奶奶么,哪轮的到我呀。”

顾敬之随即冷哼了一声,板起一张脸来,“提她做什么。”

“哟,看来咱们四公子,这是还吃着闭门羹呢。”白萍舟往自个儿杯子里到了浅浅的一些酒,“也难怪,毕竟少奶奶清高纯洁,这刚刚才了却前尘,哪能这么快就变了心意呢。”

白萍舟从来都知道,如何能戳到他的痛处,可她也怕真惹怒了他,但就是忍不住得想刺他一刺。说到底,其实她自己也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虽说明里他是个只知吃喝享乐的富家公子爷,可暗地里却是城府极深,她是见过他发狠的样子的,那种暴戾的面目,光是想想就让人后怕。

果然,顾敬之甩开她的手,又斟了满满一杯,缓缓道:“聪明是好事,不过有些事情看得太透,伤着的总是自个儿。”

白萍舟的目光滞了一滞,带着丝丝的哀怨与自嘲。可不是,自己在他跟前又能耍的了什么小心思,便立刻又媚笑颜开地说道:“这要论聪明,我可是及不上四公子您一根头发丝儿的,这大帅病重的消息,不就是你故意说给那粗鄙老儿听的,好让他名正言顺的前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