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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2)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像是被块大黑幕布压着般,又沉又闷,虽是凉爽的秋日,却直让人觉得一阵燥热。

轻寒呆呆的坐在青石板铺的台阶上,仍然缓不过神来,从出生到现在的十几年光景,除了在宛城,自己哪里都没有去过,可是现在,却突然要去到如此远方。背井离乡的仓惶突然就这样冒了出来,她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这般叹气作什么?”林书伦边说边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轻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支着下巴道:“我总是觉着,这一走,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风悄悄的吹过,粉色的花瓣无声的落到地上,就像她清清淡淡的说话声,轻轻的,却足以让听的人心里,都失了大大的一块去。

在这个流离失所都是家常便饭的年代,连安稳的生活都快是一种奢求。本以为在宛城这个小小的地方,总可以平安的过完一世的生活,却哪知终究是要毁在战乱的恶火里。

夜已深重,轻寒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坐起身,拧开床头的薄纱罩灯,将一份被捏的皱巴巴的报纸仔细的摊开。

她一句一句细细瞧着,那报纸上说,南北两方一直都处于水火不相容的境况,宛城作为两方交界处,势必将会面临硝烟四起的境况,又加之位临港口,难免外强不会乘火打劫。在宛城以南,各地军阀占据一隅,然却是群龙无首,如今大一统的局面也只是勉强维持的表象,里子却是暗流涌动,早晚会有祸起萧墙的一天。但以北则是大相径庭,虽说亦有各地豪强占地称王,但皆是零散各地边缘,难成气候。唯独那甬平城,雄踞一方,更是将七省要地收于囊中,颇有大家之风范。

“所以,爸爸才决定要去甬平的。”轻寒喃喃着放下手中的报纸,却是放不下满怀心事,她转头望向窗外那几近饱满的圆月,复又轻轻念道:“甬平。”

此后不足半月,各项事宜便都安排妥当。宛城自然是没什么可耽搁的地方,倒是甬平这个去处,着实花了罗仲远好一番气力。好在有一故友,扎根略深,电报一来二去,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只是从宛城到甬平并没有直通的铁路,走水路固然是极近,却是一下子买不到船票,便只好乘火车先到夹岙口再转乘另一辆车。这一绕,便是足足多了一日的路程。

抵达的那日,天气尤其的好,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不住晕眩。火车的鸣笛声像是要响破云霄,望着不断向后倒退的风景缓缓定格,轻寒不由的生出些浅浅的愁绪。

巨大的甬平二字,清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可前路漫漫未可知,乱世本就与奔波相衬,只是不知道,灾祸,会否就是必然的结局。

年年岁岁,不过流水浮云,转眼间,冬天便来了。

甬平的冬天,相较于宛城是极其不同的,风是疾劲且干燥的,吹在脸上就像是刀子刮擦过一般冷涩。偏偏轻寒又是个及其怕冷的,终日里的手脚冰凉,好生不自在。

这日一早,天竟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那雪花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像是被扯碎了的棉絮般漫天飞舞。轻寒撩开窗帘的一角,着实吃了一惊,这般大雪,倒也是难得见一次。整个院落都银装素裹,满地的积雪衬的房屋都闪闪发光,亮堂极了。

梳洗过后,吃了简单的早餐,轻寒正准备去学堂,罗仲远却叫住她,道:“今日邀了你陆伯伯一家来作客,下了学堂就不要耽搁了。

父亲口中的陆伯伯,名曰陆兆坤,在甬平是个有着些许脸面的商人。这次罗家举家迁徙,便是他出了最大的力。不仅为他们寻得好住处,连带着轻寒上的学堂也安排得宜——一所颇有名望的西洋学堂。如此恩情,自然是要郑重感谢的。

这天因着下大雪的缘故,一过午时,学堂便早早下了课。轻寒想着天色不晚,便应了莫筱棠的约,去了福锦茶楼吃茶。这莫筱棠,与罗轻寒同上一所学堂,家里做了点小生意,算是个富人家里的小姐,却没有一点骄纵的毛病,整日里见了人就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好相处得很,这一来二去,俩人便是相熟极了。

说说笑笑间,就到了茶楼底下。福锦茶楼的出名,并不在于它的茶有多上乘,而在于它的二楼自成一色的风景。要是赶上好时候,挑得一处佳座,更是能望尽封河以内近半个甬平城的山河风光。两人正欲往二楼去,却是被老板拦了下来,说是顾家的四少爷包了上头整一层,正和盛家的小姐一道喝茶,闲杂人等打搅不得。

“罢了罢了,权当运气不好,看不得楼上的好风景了。”莫筱棠摆摆手,随意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点了一壶百花茶和一碟蜜饯果子。

“楼上的是什么人呐?派头这么大。”轻寒朝着二楼的楼道口看了看问道。

“你初来乍到,不晓得倒也正常。楼上那两位,来头可都不小咧。一个是巡阅使家的四少爷,另一个,是甬平城最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莫筱棠捏了个果子边往嘴巴里丢,含糊不清地说。

轻寒虽然来日不多,但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掌着包括甬平在内七省大权的顾汝生可谓是名震四方,又以江北巡阅使的身份,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北皇帝。任是在宛城的时候,报纸上也是时常能看到此人的消息。

另一位却是不怎么知晓,只道是这甬平最有钱的商贾人家。不过,既然能在这权力中心独占鳌头,想必在整个儿北方亦是首屈一指的。

平日里时常来光顾这间茶楼,为的也就是它楼上极好的风景,可今日没得这般的好景致,也略显无趣,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忽听得四下一片寂静,原来是这楼上的人正往下来,堂中的茶客个个都盯着门口望着,仿若是等着出难得的好戏。

她们的位置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也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见得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迅速从门口一闪而出。

一时间,大堂里又是一片唏嘘之声,却是并未有人注意到,在他们十数米之后,一年近中旬之人,将帽檐压得低低的,由两个随从引路,步履匆匆的往茶楼后门离去。

☆、01 花开花落几人晓(2)

家里正在筹备待客,自然是有些忙乱的。云姻这边刚巧生完火盆,抬眼便见到罗轻寒踏进了大门。她是自父母双逝之后,在罗家寻的这份差事,本想着异乡人习性不同,多少是有些难伺候的,但是这一家上下竟都是面善心善,待下人极为和气,所以自己自然是竭心尽力地服侍。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太太问了我好些次呢,说是你何时下课。”云姻停下手里的活说道。

轻寒只低低“嗯”了一声,便躲进了房中。她平日里最喜好清静,除去上学堂的时间,若不是有什么出门的必要,再是断断不会出户的。云姻见她不讲话,便也是识趣的自个儿去回了话。

冬日里的日头落得快,转眼间外头就是灰暗暗的一片了,轻寒刚拧开桌台上的灯,便听得外头一阵的喧闹。她拨开窗帘的一角,正好看见两个人从自家大门进来,前头那个霜鬓泛白,着一件黑色西式服装,正与父亲讲着话;后面跟着的,是一年轻的男子,同样穿着西式的便服,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

“这人长得倒是眉目秀气。”忽然觉得耳边传来一股热气,轻寒惊得差点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林书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此刻正含笑盯着她。

“你何时进来的?也不作声,怪吓人!”轻寒像是惊魂甫定,一边捋着胸口,一边佯怒道。

“姨母打发我来叫你,可你净瞧着人家,自然看不见我啦。”林书伦捉弄似的打趣着她。自从与罗家一道搬来甬平,林书伦也没找别的住处,就在这小院里住下,邻里都只当他与轻寒是同胞的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