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昨世清秋(22)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那样轻描淡写又无关生死的语气,阴寒得叫人可怕。轻寒惊恐地掩住嘴,喉咙里翻腾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一颗心不安地直上下扑腾,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本以为这样的大家庭,不过是个被封建旧俗蚀了骨的大染缸,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大染缸里的人有这般的恶毒狠辣,竟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赶尽杀绝,亦不在乎的如同碾死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突然间,一片阴影自上笼罩下来,她抬起头便看见顾敬之正站在自己身前。她不知他是何时上楼的,此时也想不及再避开去,就只是这么抬头望着他。他看着她抱住双膝缩在角落里,忽就心疼起来,弯腰就想将她拉起来。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时,才发现她竟在微微地发颤,那抹心疼似是更重了,索性抱住她的肩头,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轻寒蹲了这许久,两条腿早已经麻木了,灵魂也跟着出了窍一样,整个人的重心都落在了他身上,任由他揽着自己往房里走去。

顾敬之将她扶到沙发里坐下,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响起她颤抖细碎的声音:“他为什么……你……也是这样的吗?”

他依旧是背着她,身长如玉的背影却是晃了一晃,道:“你不该留在那里的。”

轻寒恍然大悟,原来他一开始便知道她在偷听,却也不揭穿自己。只是她却不知道,他们此前到底说了什么,就如同顾敬之不清楚她究竟听去了多少一样。

当年的事情,让他打小便暗自下誓,将来定要将这顾家,整个儿牢牢地捏在手心里,他要自己掌控它。因为只有如此,那些本不该离他而去的,他才能护之一世周全,而那些应该离得远远儿的,自己才会有能力将之驱逐。从前做不到的,此后他定要做到。只是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不知怎么就惶然了起来,像是失了什么东西,亦或是还从未得到过。

☆、06 却道当时惘然(1)

亲近顾信之的一派人自然是不看好顾敬之的,想着他一向玩乐惯了,肚子里必定是空空如也,拿不出什么真本事来的,便只等着看他出尽洋相,好一把拉他下马。

却哪知,他自暂代统帅一职以来,做得是面面俱到,一板一眼煞是有模有样。相较顾汝生反更甚果决干练,又值年少气盛,处事亦是大气而不拘泥,拥护派纷纷称其有大将之风范。政商军各界人士,本就抱着墙头草随风倒的念头,见如此情势更是一应示好,以明示忠心。

连日来,北方各地大大小小各界要员接二连三的上门来,这阵势实在是要将顾宅的大门都踏破了。大太太大约碍着自个儿的脸面,却是要与他们彻底决裂了一样,每每府上来客,她亦是一概不理会。轻寒本就是顾家的四少奶奶,现如今又多担了个少帅夫人的名头,自然也是要出面应酬的。不过她素来不喜喧闹,更是不擅于交际,几场周旋下来已是身心俱疲。

这日来的倒不是旁的人,而是那与顾家一向交好的商贾大家盛有良,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女儿盛雅言。

轻寒是见过她的,一次是在茶楼里,彼时的她是万不曾料到今日这番局面的;另一次是在成衣店里,她陪莫晓棠一块儿去裁衣裳,却在店里遇见了她被人前簇后拥着。不过像这般实实在在的接触倒是头一回,她已经剪去了初见时的一头长发,烫着时下最流行的齐肩小卷,倒是更显俏皮可人。不过,轻寒见这盛家小姐眉目精致,柔柔弱弱的模样,倒也是想不出她会是个做出砸人场子这种事情的主儿。

顾敬之还未回府,便由她暂且接待着,邀了这父女俩人落座后,即吩咐仆人上茶。厅里十分不自在的气氛,夹杂在上好的安溪铁观音飘散出来的缕缕清香里,渐渐升了起来。

盛有良见状道:“听闻四少夫人出生书香之家,想必不太适应这样的应酬罢。”

轻寒见他瞧了出来,也不隐瞒,轻笑一声:“倒是全让您给瞧出来了。”

盛有良倒也不曾料到,她会如此坦荡地应承下来,觉得也是有趣,于是十分爽朗地笑了起来。顾敬之特特地赶回来,刚进得大厅,正巧听见这笑声,便高声道:“是何好事,让叔伯如此开心。”

盛有良忙起身,哈哈地笑着:“少夫人率性坦荡,真是与旁人不同。”

轻寒是听惯了这些客套话的,向来都是入了耳便抛到脑后去。现下她却下意识的往盛雅言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含笑带羞地面朝顾敬之,微微低着头叫了声:“四哥。”

顾敬之“嗯”了一声:“许久不见了。”

盛有良道:“你这孩子,只顾着见过兄长,倒是忘了这边还有位少夫人了。”

盛雅言转过头来,满面的笑意却是不达眼底的,“少夫人好。”

她虽向来称顾敬之一声“四哥”,却是如何都不肯开口叫她一声“四嫂”的,轻寒心里也明白,从最初在茶楼里,到后来戏园子被砸一事,自己早就清楚她揣着的到底是怎样一份心。眼见盛有良摆出词严令色的样子,她忙打圆场,“叫什么都是一样的,拘泥这些作什么。”

顾敬之转而对轻寒道:“我与叔伯要商量些事情,不免乏涩无趣,不如你带着雅言去街上逛一逛,有什么中意的物什只管让他们记我账上。”

轻寒想着,他一向是不干涉自己的行踪的,今日却一本正经地替她作了安排,想是确有要事商议,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顾敬之便立刻叫人去将车开出来,又安排了几个卫戍一路跟着她们。

而这俩人本就是不相熟,又兼中间膈应着那样的事情,虽说是彼此心照不宣,可气氛自然也是尴尬得紧,轻寒便道:“就我们两个人着实是无趣,不如再叫些要好的朋友,一道出来玩,盛小姐觉得可好?”

盛雅言道:“那我这就去约一约。”

见她去了一旁摇电话,轻寒也往家里挂了通电话去,想着可以将林书沁一起约出来。自从上一回从回甬平大牢里出来后,轻寒再是没有见过她,听家里的人说,她隔三差五与朋友约着出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接电话的是卢妈,“哎哟,是姑娘呀。”

“卢妈,表小姐在么?”

“可是不巧了,表小姐前脚才出的门,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

轻寒道:“好,我知道了。”她挂断电话,想了想便去约了莫晓棠,她倒是爽快,满口应了下来。

出门之后,她才发现林书伦亦在其中,与旁的卫戍一样,着一身灰蓝色军装,只是穿着长筒的军靴,肩上亦多了两枚红色的肩章。

他们许久不曾碰面,再见到,轻寒觉得他已经完全没了从前的书生气息,周身尽是阳刚硬朗。不过他坐在后面一部车里,所以两人一时间并没有说得上话。

车子开到城西的一家咖啡厅里,莫晓棠与盛雅言的一众朋友早已到场,见她们的车子停了下来,皆是簇拥着围上来,目光里不乏有上下打量着轻寒的,更有人小声窃语,“这便是那四少奶奶呀。”

莫晓棠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烫着小卷的头发一耸一耸的,眼里尽是朝气。轻寒看着她欢快的模样,不禁黯了黯神,想起以前她们一起去郊游,下了学去茶楼吃茶的日子,那样的快乐,她怕是再也得不到了的。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莫晓棠已经走近了来,凑到她跟前,“少夫人这是叹的什么气?”

轻寒佯装嗔怒地瞧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笑道:“才刚见面,你就开始取笑我了。”

莫晓棠道:“我可不敢的。”

这边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后,亦是团团簇簇地围着她们,满口讲着好听的话,更是不知道是哪位小姐,竟将整间咖啡厅都包了下来。轻寒虽然是不受用这些的,但面里自然是不好表露出来,便是一直笑着,觉得脸都要僵硬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