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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21)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她自知十分没有礼数,心里又怕令顾敬之也失了面子,就想着起身先离席去。才刚迈开脚,便感觉到背后覆上只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替她顺气。她有些错愕地转眸,却见他俯过身子,正朝着自己的一边,如古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露着鲜有的柔和。

顾敬之瞧她满面通红,又呆愣了的模样,不禁心生好笑,便打趣道:“喝得这么急作什么,又没人同你抢。”被他这么一取笑,轻寒的脸越发地烧了起来,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顿时无所适从。

沈木青突然大笑道:“小姑娘饮酒,倒是豪气的很。”

轻寒忙说:“我本就不会饮酒,实在是失礼,让沈伯伯见笑了。”

沈木青摆摆手,又顾自喝了一些酒,再开口时倒显得有了几分醉意,只低声喃喃道:“真是像……”

顾敬之见他酒劲上头,便草草结束了筵席,又命严旋庭亲自将他送回府去。从办事处里出来的时候,本就开了两辆车,他给了其余的随从一些吃酒的散钱,便让他们下了岗哨,亲自开了另一辆车。

轻寒坐在副座的位置,下意识瞥过头去瞧他。他的神情很是专注,紧抿着两片薄唇,这倒令她想起了那一日他为顾奕之挽袖的情景来,也是这般的认真仔细,可却是怎么都做不好事情。这么想着,她便不自觉地吃笑起来。

车里的后视镜正巧映着她的笑脸,眉眼弯弯,恬静淡雅,顾敬之晃了晃神,不禁开口问道:“这是想的什么,这搬欢喜?”

轻寒拿捏了一番语气才道:“我是在想,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倒也是正经的很。”说着,便又是微微一笑,粉唇包裹着齐整的贝齿,清亮的眸子里似漾着一泉春水,乌黑的瞳仁也亮晶晶的。

顾敬之的心里猛地一荡,突然凭空说了一句:“我带你去看花罢。”

他真就带她来看花了。

那是一片极为开阔的丘陵,青草铺满了整个地面,往更远的前方延伸去,一眼竟望不到头。草地上长着一丛又一丛的灌草,足有半人高,姹紫嫣红的花朵便开在这一片片绿中。地上都是些叫不出名目的花草,她只认得出一种五彩石竹来,通体的紫色带些白色的花纹。这花素来耐寒厌暑,不过好在这里地处凉僻,又有许多乔木高树遮去不少阳光,所以倒也开得极好。

轻寒隐在丛丛的花草中,水青色的衣衫显得与之极为融洽,她回过头来,嘴角噙着浅浅的弧度。他看着她,忽然想到,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毫无心事地说笑,那笑是直达心底的,灿灿的阳光照着她明媚的容颜,恍若笼了层淡淡的光。他就这么出神地望着她,步子也没再挪得动一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见过她这样的笑呢,又是什么时候,她再也不曾这样开怀过。

像是,很久了罢。

☆、05 漩涡(4)

夜晚回到顾宅时,已经过了用餐的时间,轻寒便自己下厨,下了两碗清汤淡水的面条。雪白的面条浸在乳色的汤汁里,绿油油的葱花飘在上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并没有多好的厨艺,也不过是不至于难吃罢了,可顾敬之倒像是吃得十分满足。想来是真的饿了,从早晨到现在都没进过什么食,中午又空腹饮了些酒,此刻的胃里已经是刀割针刺得难受,就同火烧一般挠心。

轻寒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面条,挑起几根又放下,和着汤搅一搅,再挑起几根,送到嘴里的却是寥寥。她想着从昨儿个夜里出事到现在,自己便没见过顾信之,更是不知白天他们一道出去又发生了些什么,心下实在好奇,“昨天夜里的事,都解决了么?”

顾敬之低着头“嗯”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后,才抬头拿手帕擦了擦嘴,“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

饭厅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原是那顾信之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瓶黄澄澄的洋酒。顾宅厨房的底下是一个极大地酒窖,珍藏的酒从古今至中外,不胜枚举,他刚刚应当是从那酒窖里上来的。

顾信之一步步走得缓慢,甚是有些虚浮,待他靠近了,轻寒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想是已经喝了不少。他猩红着一双眼睛,脸上倒是挂着笑,一下便凑到她面前,道:“是啊,四弟妹何须操这份儿闲心,好好当你的督军夫人便是了。”

轻寒着实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了,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椅子被她从地上推开,发出吱啦的刺耳声。顾敬之亦是倏地站起身,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道:“大哥,你喝醉了。”

顾信之邪肆地咧了咧嘴,轻哼了一声,眼里满是傲慢与不屑,晃荡着手里的酒瓶往大厅走去,“我清醒的很,不如一起喝一杯?”

顾敬之转身对她说道:“你先回房去。”

轻寒跟在他身后出了饭厅,直接往了楼上去,却并未进屋,只是蹲着躲在围栏下,但并不敢将脑袋探出去,耳朵紧贴着栏柱细细听着楼下的动静。只是这楼实在是大的空旷,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小,便是什么也听不清。正当懊丧之际,她忽然想到了顾信之所说的话,方才因受了惊吓,没能好好反映过来他话中的意味,现在定心一想,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得了。

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心,若真是他掌了实权,扬眉吐气自然是好的,可却是不知又会有多少暗箭向他们射来。想到这里,轻寒不禁自嘲着苦笑一番,她居然下意识便将自己与他绑到了一处去,什么他们,什么我们,她与他向来都是两条路上的人,从前是这样,以后也只能是这样。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细若蚊蝇。

再回神时,只听到了酒杯碰撞后发出的清脆声响,顾敬之抬头望了望那消失了她背影的楼梯口,暗自吁气,眼里有着一丝无可奈何。

顾信之斜睨了他一眼,冷嗤道:“弟妹才走一会儿,不必如此焦心罢。”

顾敬之懒懒道:“哪里来的焦心,大哥与大嫂才是伉俪情深,惹人艳羡。”

顾信之的眉目突然便狠了起来,将杯中的酒水缓缓地洒在细绒地毯上,“你无须拿她们来胁迫我,我向来不是什么孝子贤夫。”

见他不再装腔,顾敬之亦不再与他玩笑,一双星目暗沉得如同雪地里的冰窟,“所以你就做得这样一手好戏,好让昨天夜里的那场炮火,将你名正言顺地送上位。”

顾信之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眼里闪过些许惊愕,半晌才道:“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顾敬之向后仰了仰头“我看明白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你以为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么,只可惜,大哥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却不知纵是棋有千招,终究百密一疏,你没想到我还能够回来。你我也是谁都不曾想过,老头子早就做好了打算。”

顾信之冷哼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心里明明都清楚,却仍旧是一声不响地走了,还不是想让老头子死。”

顾敬之将手中的玻璃酒杯搁在茶几上,闲适地往沙发里一靠,“大哥是聪明人,这一回你满盘算尽,却是让我当了一回麻雀,不过即使再有不甘,我劝你也快打消了那劳什子的念头,否则……”

“否则怎样?拿我妻母的性命来要挟我么?”

顾敬之讥诮地笑着道:“她们的性命,大哥会放在眼里?”他顿了一顿,“拿你一人的生死,足矣。”

顾信之蹙了蹙狭长的双目,“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怕是早给憋坏了罢。”

顾敬之忽的大笑起来,就连藏在楼梯上的轻寒都能清楚地听见他的笑声,于是便大着胆子将头往外头伸了伸,这才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我要是不藏着掖着,难不成还等着你大房的人把我也弄成老三那副样子,当个十足的真傻子么?”

这句话,轻寒是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便怔在了那里,又听到顾信之的声音,难掩话语中的嘲弄:“那也是老三命大,不然可是连个傻子都当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