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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20)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严旋庭见说话的是沈木青,当即站直了身,微微颔首,说道:“大帅此前确有交代。”

这话更是如晴空里的一声惊雷,厅里顿时炸开了锅。顾信之一行人更是眉目紧锁,面色愈发难看起来,皆侧头望向一旁的顾敬之,却只见他仿若置身事外的样子,正顾自把玩着手指。他像是觉察到似的,抬头迎上众人的目光,只是自负顽劣地一笑,便起身欲自行离开。

严旋庭却是几步走到顾敬之的身前,正正挡在了他的前头,而后“啪”得一声立正敬礼,道:“请四公子主持大局。”

此言一出,无异于是昭告天下,此后的顾家甚至于这整个北方的天下,将有他来当。

厅里一片哗然,很快便又安静下来,李茂林笑了笑:“当恕在下直言,四公子向来被大帅娇贵地供养着,苦头都没吃过几两,只怕要挑起这幅重担,还是有些吃力的紧呀。”言下之意,更是讽刺他一向以来的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

众人缄默,沈木青缓缓道:“老夫倒是觉得,四公子未经历练便可独入虎穴且得以全身而退,有勇有谋,实乃可塑之才。”

“世伯谬赞了,不过是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而已。”顾敬之接腔道,却有了那么几分显而易见,顺水推舟的味道。

便是在这时,会议桌一侧的人呼啦啦的全站了起来,皆面向顾敬之的方向,立正行礼,齐声道:“唯四公子马首是瞻。”一些本就举棋不定的小将见此情景,更是见风转舵,一股脑儿的全倒戈了。

吴善长涨红了脸,嘴里咕哝着骂些难听的话,顾信之与李茂林见状亦当即沉下脸来。再细细一瞧才发现,站着的人十中有□□是顾汝生一贯来的心腹,那自然也是唯沈木青为上的人。两相对比,胜负无需多言,眼见大局已定,又有沈木青等人出面撑场,他们吃了这么一个大闷亏,也只好认栽。

“既是如此,四弟以后可要多受累了,”顾信之讪讪地笑着,“这大事已定,我便先告辞了。”

顾敬之勾了勾唇角:“大哥历练丰富,日后还需你多多费心提点。”

顾信之道:“不敢当,出些绵薄之力那是自然。”

“不送。”话落,顾信之便向着沈木青浅浅鞠躬,率先离开了会议厅,而后的一行人,也纷纷起身,随着他颔首离开。

沈木青双手交叠,撑着拐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道:“我也该走了。”

厅里的人便又是立正行礼,目送着他出门去。顾敬之未动声色地随在他身后,及至廊下,才开口道:“不知世伯可否得空,小侄许久未曾与您相叙了。”

沈木青十分爽朗地笑着道:“我闲人一个,当然得空。”

顾敬之便当即命人备了车,往明和庭开去。明和庭是甬平城里有名的酒楼,以雅致清新出名,素来为文人显贵所喜。据说这楼还是从前清旧朝的一位皇亲手里遗落下来的,三层楼宇,一应的飞檐翘角,好不气派。

沈木青下了车,道:“先前你成婚之时,我恰去游耍江南,今日倒是补上了。”

顾敬之听得他这样讲,方才想到什么似的,回身吩咐道:“严副官,劳你跑一趟,回府将四少奶奶接过来。”

严旋庭当即应了声“是”,一路上将车开得飞快,脸上隐隐露出宽慰的笑意来,心里终于对大帅彼时的做法得了理解。待他到顾家的时候,轻寒正在为一株茉莉换盆,修枝剪叶,摘心整形,以便它可以开得更好些。

☆、05 漩涡(3)

轻寒满心疑窦,“接我过去作什么?”

“四公子与要人相序,让在下来请少奶奶一同前去。”

轻寒想了想,便没再问什么,只是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自己则回房去整理了一番。她换了一身水青色的桑花绉旗袍,下摆绣着几瓣墨绿的荷叶,浅淡轻盈。因为近来的气色越发见好,又是新裁的衣裳,所以显得十分合身,更是衬得她身姿绰约。

她又将长发散开来,梳了简单的发辫,只在上头别了枚珍珠卡子。那是颗圆润盈亮的北珠,成色极好,缀在如瀑布的乌黑发丝上,越发显得温软柔亮。

到了明和庭后,严旋庭直接引了她往三楼的雅阁去,他抬手敲了敲紫檀木门,里头传来顾敬之低低的声音:“进来。”

严旋庭为她推开门,道:“少奶奶,请。”

轻寒心下有些慌张,稍稍吁了口气,才面带笑意地迈开步子,身后的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她的心也不自觉得咯噔一下。

屋里倒是凉快极了,她四下看了一圈,才发现厅里摆了五六座小小的方鼎,再细细一瞧,那鼎里皆装着透明的大块冰块儿,直往上冒着雪白的冷气。

顾敬之向她招了招手,又起身来为她拉开一旁的椅子,道:“这是沈伯伯,叫人。”

轻寒轻声道:“沈伯伯好。”

沈木青直直地望着她的眸子,仿若有那么一瞬间是失了意识的,而后才道:“快坐快坐。”

顾敬之替沈木青斟了一杯酒,又为轻寒倒了浅浅的一些,“今日之事,小侄还要多谢世伯。”轻寒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便也只好一同举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却是辣得她直咋舌。

沈木青道:“何来帮与不帮一说,只是你父亲最后的愿望,我是如何都要替他办成的。”

轻寒闻言暗自讶异,顾汝生的死讯直至今日都未揭开,而此人却是心知肚明,不免觉得他来历必定不凡。顾敬之亦是露出些讶异来,却也没有点破,只是那沈木青了然一笑,道:“你父亲一开始便没想过将这北方大七省的天下,交到老大的手里。只是他此前一直冷淡你,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装了这么多年的糊涂人,旁的人或许不知道,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顾敬之冷哼一声:“不过是因为他愧疚罢了。”

“拿这辛苦打下的天下,来弥补他心里的愧疚?”沈木青笑着摇摇头,轻哼一声,“他愿意,我还不乐意呢。不过信之打小气傲,行事不乏自负,且重于名利权益,手段狠心毒辣,本就不适合再手握大权,如今的奕之你也是瞧见了的。”

轻寒虽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听得此处,背心便不禁冒出一阵冷汗,心尖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难道顾奕之如今的样子竟是顾信之一手造成的么?沈木青瞥了一眼正出神的轻寒,呷了口酒水,继续说:“都是他的儿子,又何苦看着你们自相残杀。”

顾敬之眼里泛起冷冷的光来,“那他就不怕我得势之后杀了他的好儿子。”

“你不会,”沈木青定定地看向他,那目光炯炯如同火光,“因为你同老大不一样。”

顾敬之“呵”地笑了一声,嘲弄着说:“您可是高看了,我可并非什么心善之人。”

沈木青不禁皱了皱眉,手里握着把银勺,缓缓搅着面前的一碗羹汤,“我知道你恨,彼时你还那样的小,不过如今已经是人走茶凉,黄泉路上,就让他自个儿赎罪去吧。”

轻寒却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顾敬之面色越发深沉起来,一只手紧紧握着白瓷酒盏,骨节分明,忽的又一下松开了手,佯作轻松地说:“世伯宽厚如此,待我亦是包容,敬之拳拳之心,感激不尽。”

沈木青亦只是笑笑,知晓他的心结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开的,倒是略显得有些无奈,端起酒盏来又饮了些,岔开话题去,“敬之有福气呐。”

俩人皆是愣了愣,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便是轻寒,顾敬之又道:“轻寒能投您的眼缘,是她的福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叫她的名字,像是有一根羽毛拂过了心尖,痒痒的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怔愣间她猛喝了一大口酒,本就浅薄的酒水一下便见了底,刺鼻呛人的气息直冲到了嗓子眼儿,浓烈的烧灼感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