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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27)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她又往那黄土里浇了一些水,转身欲将水壶搁到架子上,却发现外头的枯草地上站了个人,透过幢幢的落地玻璃正定定地瞧着她。她的手顿时一松,那铁质的洒水壶还未搁稳,便“哐嘡”一声落到了地上。

轻寒定了定神,慢慢靠向玻璃门往外看去,才发现是许久未曾见面的大太太。她只穿了一件黑色滚金边的绒面旗袍,那下摆上绣着的菊花,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魔手,身上也没有披一件外套。她见轻寒从花房里朝她走来,却是站着一动不动,可眼神里逐渐流露出一些恐惧来。

大太太忽然用力地挥着手臂,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缠着她似的,嘴里不停念叨着:“你走开,都走开……”

轻寒见她这幅模样,又想起前些日子吴玥瑶的话,便觉得她是真的病得不轻,不免觉得大太太也是十分可怜的,想当初她是何等的耀武扬威,可如今却是丈夫早逝,嫡亲的儿子又失了势。这么想着,她便走上前去,想要将她扶回房间。

大太太却跟魔怔了似的,一把攥住她的手,眼里是几近疯狂的神色,“你来找我干什么?你们都来找我做什么……”

轻寒的表情十分痛苦,边扯着她的手,边道:“母亲……”

可大太太却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一个劲地拉扯着她,更是想要掐住她的脖子,“你本来就该死……你该死……去死。”

轻寒被这寒浸浸的一句话给吓坏了,只觉得她当真有种嗜血的欲望,便是用尽力气掰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推开,逃命似的离开了花园。

大太太摇晃着身子,独个儿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出神地望着那重焕生机的花房,忽而仰头看向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要下雪了。”

夜半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雪。

由着是一场初雪的缘故,所以下得是又细又密,似是往那空中撒着一把一把的白芝麻,落到孤兀的路灯下,却是又像无数微小的蛾子,奋不顾身地扑到那白炽光焰之下。

梦就像这雪一样绵长,仿佛回到了数年之前,母亲给自己扎了两条低低的麻花辫子,平常走路时,它们就安静地伏在胸前,跑起来的时候便被甩到了身后去,一下又一下地拍在背脊骨上。她跑得愈发欢快起来,母亲就在身后急声地叫唤着,让自己慢一点。轻寒只觉得那声音吵闹得厌烦极了,翻了翻身,却是醒了,不过那烦扰的声音仍是真切的紧。

轻寒心下好奇,却又隐隐觉得不安,立刻起身套了一件羊呢大衣往外走。刚拐进通下大厅的楼梯,她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只见那顾信之与顾敬之二人,双双立于大厅中央,头顶那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他们脸上投下璨璨的光影。而在顾信之的手中,正持着把便携的勃朗宁小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准对着顾敬之的眉心。他的周围亦有三人举枪直指着他,为首的正是严旋庭,林书伦亦身在其中。这三人之外,是另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想是应当皆为顾信之的手下了。

她一下便滞住了步子,心中暗叫不妙,紧紧攥着那罗马柱的扶手。正当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儿时,却见顾敬之反是扯了扯嘴角,眼里倒流露出真真切切的笑意来。似乎是同一时间,那小小的包围圈之外,一下又涌出许多人来,形成了更大的圈子。那些人一应穿着灰蓝色的军装,腿上绑着白色的绑带,各个举着上了膛的□□,一应对准顾信之的人马。

顾信之显然未曾料到这一出,“你……”

趁他仲怔之际,顾敬之一个健步上前,扣住了顾信之的手腕,反手一下便夺走了他手中的枪,两人间的角色瞬间互换,他慢悠悠道:“大哥,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手底下的人会这么蠢,任由你牵着鼻子走么?”

顾信之面色铁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凸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来。轻寒却暗暗舒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腿,刚想要走下楼去,却突然感到脖颈上一阵发凉,随后便传来大太太略显沙哑的声音:“你不要动,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07 寒山陌路(2)

轻寒自然不敢再动弹,强作镇定道:“你要干什么?”

大太太没有理会她,只是一边挟持着她慢慢往下走,一边大声喊道:“你们都把枪放下,要不然,我就割破她的喉咙。”她说着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轻寒顿时感到脖子上像被针刺过般疼痛,细密的血珠即刻渗了出来。

顾敬之转过头的那一刻,恼羞成怒在他的眼里一闪而逝,快得谁都没有发现。顾信之见母亲挟了轻寒当人质,当即便得意地大笑起来,“四弟呀四弟,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一面说着,一面用力地挥开了他指着自己的枪,却是立刻,顾敬之朝着他脚下便是毫不犹疑的“砰砰”开了两枪。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住了,大厅里霎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顾敬之转而将手中的枪指向了大太太,一步步迈了过去。

大太太被逼的连连后退,手中的利器因为人体的摆动,上下摩擦着她的皮肉,剌出一道道血痕来。她终是疼痛难忍,道:“母亲,你挟了我是没有用处的,快把刀子放下来,别让自己的后路也断了。”

她的话音一落,却是他用力将枪掷到地上的声音,喉咙里翻滚出几个字来,“让他们走。”

轻寒不置可否地看向他,可从那双墨如夜色的眼睛里,她竟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比那利刃还要尖锐,泛着冷冷的寒光,以及那冰凉下的愤怒。她想,要是自己不出来搅这一趟浑水便好了,现在的他,定是厌极了自己的。

大太太闻言,如获大赦似的,却仍不肯放开她,嘴里喊着:“快走啊,儿子……你快走呀你……”

顾信之竟是丝毫未曾犹疑的,亦不曾思量过,自己的母亲将会有怎样的下场,只率领一众人马,转身冲出了顾宅大门。

大太太当是释然了,又像是绝望了一样,彻底失去了力气。她本可以继续挟着轻寒,为自己谋一条出路的,可却是没有,她嘴里哽咽地喃喃着,“我的孩子啊……我……”手上也终于失了气力,垂下来的那一刻,锋利的刀刃刺进了柔软的皮肤里,割开一道深长的口子,鲜血顿时便涌了出来,藕色的大衣一片殷红。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伤人的利器,沾着触目惊心的鲜血,落到了地上。轻寒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支八宝琉璃珠钏金簪,花样繁复华贵,只是一头被打磨的极其锋利,上头更是被血染得红涔涔的。

火辣辣的痛感霎时从脖颈上蔓延开来,她捂住伤口,但那潺潺的血液却仍不停的从指缝中冒出来。顾敬之始终沉着脸色,看了看几近痴癫的大太太,冷声吩咐道:“把大太太送回房去,给我好生看着。”

他回过头来望向她时,面上依旧是没有一丝表情。已经有眼力见极好的仆人,去喊了医生过来,正准备替她处理伤口,顾敬之却道:“都下去。”

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来,娴熟地从药箱里取出一团棉球,又蘸了些消毒的药水,抬手就往她的伤口处抹。

许是毫无准备,忽然的疼痛令她不禁重重的倒吸一口凉气,人也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顾敬之却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手中的动作只微微一顿,便掰住她的肩头又继续擦药,不过力道倒是明显轻了几分的,“痛也忍着。”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犹如巨石沉底般令人定心。轻寒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目,只见那一副剑眉自始至终是紧紧地蹙着,顺着高挺的鼻骨往下,在鼻尖处沁着些许细密的汗珠。她只觉得万分的歉疚,料想此刻他的心中必定是恼怒的。因为自己,令他做出了这般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事来,便道:“真是对不住,让你犯恼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