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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37)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赵孚生说道:“如今顾帅病去,赵某人实在是心痛惋惜,四公子初掌大权,却偏有大公子又搅了这一趟浑水。这民众与军中难免起些流言,老夫略有耳闻,可听着也实在是为四公子灼心喊冤呐。”

顾敬之只道一声:“哦?竟有此等事。”

赵孚生装作一副实在为难的模样,又道:“流言伤人又动军心,只可惜老夫虽是旁观者清,却也不好出面为四公子说句公道话,毕竟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要愈加惹人非议。”

听到此处,轻寒方才恍然大悟。无稽之谈她自然也听过不少,但民众所说,却是多为指责顾信之的离经叛道、背信弃义之举。所谓军心动摇,亦自是有人暗度陈仓、寻机作乱。可今日赵孚生所言,却是将枪口直直地对准了顾敬之,硬将弑父逐兄的帽子往他头上扣,更是直言他初掌大权,内府阋墙,根基不稳。

所为何意,已然是司马昭之心。

顾敬之自是心知肚明,面里依然与之周旋,“那依司令所言,该如何是好?”

赵孚生双手插在胸前,往那高背椅上一靠,道:“四公子若是瞧得起老夫,愿南北联军,共同御敌,想是能有更充裕的时间,来休养生息,整顿家门。”

顾敬之的笑意在他话落的一瞬间,完全隐了下去,他知晓这是赵孚生乘火打劫的意图,此前虽与他有口头之约,形合作之势,可到底也是说说而已。如今,他倒是越发的贪得无厌,堂而皇之地要求组联军,进甬城,未免也太不将他与整个顾家放在眼里,有些不悦道:“是么?”

赵孚生见他寥寥敷衍,一时间有些底气不足,原本以为的三言两语根本无法镇住顾敬之,只能继续道:“赵某人不才,当初从顾大帅手中讨了个小城来当当王,虽说这麻雀小,但也是五脏俱全的,四公子做不了折本生意,再说…”那老儿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敬之一眼,促狭的眼里露着精光,“这大公子带了不少的精兵良将,便在那夹岙口处落了脚,四公子可是万不能养虎为患的。”

顾敬之心中一顿,他只知晓顾信之逃出甬平城后是往了南边去,倒也不知具体是在何处落了脚,而这赵孚生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此前却也是只字未吐。顾信之已经找上了赵孚生,这一点,他亦是晓得的,不过从夹岙口与宛城极近的地势来看,只怕是顾信之意欲与之联手出击了。

想到此处,顾敬之暗中握了握拳,赵孚生明里是求和,实则是威胁,处处彰显他的优势与自己的劣势,又加之这老儿的具体底细实难摸清,若是此番拒绝了他,未必不会造成他与顾信之联手的局面。再者,这顾信之毕竟姓顾,来日若是真想回这甬平城来,亦可以做到光明正大。

更何况,先不说他带走的那些军旅兵力,即便是现下屈于他顾敬之手下的,仍是有近两成的人阳奉阴违,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必那顾信之甚至于眼前的赵孚生,都是能够看透这一点的。届时,一个精于算计,一个地处易守难攻之地,两相夹击,最好的结果亦不过鱼死网破。

顾敬之思忖再三,赵孚生虽包藏祸心不假,可顾家离乱,人心涣散却也是真,此时若是再与他兵戎相见,吃亏的多半是自己。这番他又拿宛城来说事显威,不过好在宛城是顾家掌中最以南一个小城,失了倒也不至于伤到元气。想到此番,他亦只能强压着心头的一团火气,道:“赵司令,言之有理。”

夜晚的月亮格外的饱满,照着雨雪过后的世界愈加明亮,天上只挂了几缕薄薄淡淡的灰白色的云,衬的夜空十分高远,曲长的小道上,映着两个斜斜长长的身影缓缓往前走着。

“他分明就是乘火打劫。”轻寒道。

“乘火打劫又能如何,”顾敬之拨开一条从路边矮灌丛中伸出来的长枯枝,“我没有把握与他打这一仗。”

的确,赵孚生敢于这般明目张胆,必定自有他的底气在,若真要与他兵刃相见,也未必有十足的赢面,即便赢了亦会大伤元气,成为他人的板上鱼肉。再加上他又堂而皇之地搬出了顾信之来,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即便你顾敬之不同意,他自可以再找另一个姓顾的,助他名正言顺地进入甬平城。

“这些事情我也不懂,总之,你小心便是。”她的声音低低的,步子依旧没有停下来。

顾敬之转头望向她,只见她微微垂着头,眼睑上下颤动,密密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她的脸色有些泛白,许是这风吹得厉害,几缕乌黑的发丝蒙上了脸颊,他伸手就将它勾在她的耳后。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面颊时,顾敬之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猛烈的一颤,“怎么?”

轻寒定了定步子,将吹乱的鬓发往耳后拢了拢,面向他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吓到了。”

她总是活得如此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顾敬之扶着她瘦弱的肩头,轻轻拥她入怀,心中顿时生出些许心疼来。不经想起那日夜晚,也是这般月色皎洁,习习寒风。他站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她的房门,从屋里传来的阵阵哽咽啜泣,与毫无连续的只字片语,令他陡然明白,自己竟就愚蠢了这么久。

他便再也不想去管那些长久以来的羁绊,哪怕将来是万劫不复,哪怕会遍体鳞伤,他亦不愿再去多想。

那一刻,他只想着她,只能看着她一人。

轻寒听着他喃喃的自语,心中甚是讶异与喜悦,她扬起原本埋在他胸口的面庞,嬉笑道:“深更半夜,潜入女子的卧室,可真不是君子所为。”

顾敬之见她突然的笑话,心里倒也多了几分轻快,“又并非其他旁的女子,况且,我向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不过……”轻寒有些语塞道,“那晚,我究竟说了些什么胡话?”

顾敬之暗自会心一笑,轻笑着捉弄道,“这梦是你做的,话亦是出自你之口,怎倒问起我来了?”

轻寒本就面皮薄,哪里经得起他这般调侃,自是羞愤的满面通红,娇嗔地“哎呀”一声,复又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隔着厚厚的外衣,听着一颗心律动的声音,周身尽是他的气息。

寒风,又从远方吹来,他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10 轻风拂面微波起(1)

转眼就是旧历新年,忘记这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年头了?轻寒不想去想,她只知道,这是从未曾有过的、新的开始。

天气还是极冷的,只因这年的冬天,雨雪总是来的这样多,旧的还未化去,新的就又落了下来,覆在那些浑浊的积雪上,转眼又是洁白的一片。

顾宅的下人们皆为了迎接新年而忙碌,从大厅里的窗帘,到餐厅的餐布,一应皆换成了全新的。后厨间也是来来往往,很是热闹,都在为着晚间的阖家宴作准备。

厨房里的丫头大多不过十六七的模样,正是花一般的年纪,纤细嫩白的一双手此刻都浸在刺骨的凉水中,被冻的通红通红的,摘着片片翠绿的叶子,脸上却是洋溢着新年该有的喜气,互相谈笑间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天白日里,轻寒去了一趟罗家,回来时又顺道与莫晓棠在福锦茶楼约了见面。只因这莫晓棠两日前刚刚办了订婚宴,订婚的对象便是那周家公子周启明——许久前在柒号花园的舞会上,几次三番来邀请她跳舞的那一位。而她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便未曾在她的订婚会上露面,只是在前几天送了一些贺礼过去,好在莫晓棠还是十分理解她的。于是两人私下里约在这茶楼见面,以往还在学堂的日子里,她们便常常光顾这里,如今再来,却是物是人非,所幸各自安好。

等再回到顾宅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只是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倒也衬的天光微亮。

“这雪下得,还真是没完没了的。”云姻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拍了拍落在身上雪花,“小姐快些将衣服换了,当心寒气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