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昨世清秋(38)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嗯”了一声,又从手袋里掏出一些用红纸包着的钱币,“你也歇着去罢,今日便好好的过个年,不用再过来理会我。”拿了新年彩头的云姻自然十分开心,忙不迭地道了谢,便退下了。

整个大厅一下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个丫头在角落里摆弄着插花,安静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轻寒看着眼前焕然一新,喜气满盈的景象,却不免有些落寞。这个家里,说到底,也只剩得他们两人而已。

不过短短两年的光景,人丁兴旺的顾家却变得这般冷清,尽管她与那些人并不亲密,但毕竟总也是有些情分在的,如今走的走,散的散,心中不免怅然。

她回到房中——依旧是原来的房间,只是显然已经添了些旁的气息。

她的目光在案几上,沙发上,再到窗边的落地矮柜上一一掠过,只见那案几上多了一方小小的玻璃烟缸,沙发的倚背上搭着一件灰蓝色戎装外套,而那漆白的矮柜上赫然搁着只阔口酒杯,里头还留着点儿橙红色的酒水,微微的荡漾着。

她低头笑了笑,心中渐渐升起了喜悦与甜蜜来,迈步向里间走去,不过屋里却并没有人。轻寒心下想着寻人,换了件衣服复又急急下楼去,未及厅中便见顾敬之正与一妇人相向而坐。

那妇人她自然识的,是府上的嬷嬷周妈,管的向来是上房里头的事,据说是同曾经的三太太陪嫁过来的,三太太毕竟是顾敬之的生母,想来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招他待见些的。

顾敬之将面前案几上的一盏托盘,往前略略推了推,那托盘上装着卷卷的钱币与大洋,一应用红纸作饰,想来也是新年的彩头了。

“不不不,”周妈赶紧将托盏往回推去,“我一个老婆子整日在府里待着,你这年年都予我一大笔钱,实在是无用的。”

“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总归还是备着些的好。”顾敬之道。

周妈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年过去了,”说着竟抬手拭了拭泪水,“我知道今儿个是特别日子,便不扰着你了,这些我先收着,”周妈起身向偏门走去,才迈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若是后夜里觉着饿了便按按铃,我去给你下面。”

顾敬之只“嗯”一声,并未再说什么,不稍事即起身往了外头去,待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轻寒方才回过神来,忙下楼追了出去,却已寻不见他的身影。眼见着已经到了用晚餐的时间,她又往后头花园里去寻了一通,仍旧未见人影,就只好折回屋内。

满桌的菜肴皆已上齐,又有一列的仆人候在一旁,轻寒不免有些替他们心疼。毕竟是一年里头的好日子,这些人有家不能团圆,却还要伺候着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想来也心酸,便吩咐道,“今日是除夕,大家去账房领了彩头,就各自散了罢,桌上这些东西,能用的都可拿去用了。”

众人闻言自然十分欣喜,一个个虽有迟疑,还是渐渐散去了。轻寒张望着人群里,忽然瞧见自己要找的人,便扬言道:“周妈,你且等一等。”

周妈闻言回过身来,见叫住自己的人是她,微微躬了躬了身,“少夫人。”

轻寒道:“您若是不着急,便与我说一说话,可好?”

“我不着急的。”周妈疾步走到偏厅里,拉开小餐桌旁的椅子,“少夫人请坐。”她又去斟了一盏茶,放在轻寒身前,而后垂手立于一旁。

“一道坐下罢。”

周妈虽稍有迟疑,可仍旧坐了下来,“多谢少夫人。”

轻寒笑了笑,缓缓开口,言语却是极其讲究:“方才,我见您与阑安在前厅里头说话,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我倒是怎么都寻不见他了,便想着来问问您,是不是知晓他往哪里去了?”

周妈一直都是低着头的,听到这儿,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是思忖些许,才道:“少夫人是自家人,想来有些事情,让您知道了也是应当的,只是这故事长的紧,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我这个老婆子絮叨。”

轻寒原本是好奇这顾敬之的去处,却不曾想倒问出了这些陈年旧事来,好奇使然,她自然是点点头,“您说。”

周妈娓娓说道:“想是您也知晓,我本是随着四少爷的生母一同来的顾家,说起来,也算得个陪嫁的下人。旧府虽不是什么显赫的权贵大户,但小姐自幼亦是养尊处优,礼教甚严的。”

关于顾敬之的生母,轻寒即便与她素未谋面,但对于她的传闻却也是听说过一些的。只道她的母家姓竺,是旧朝官宦,虽不列位于朝堂之上,但到底也是官家的小姐,出身必不同于普通的百姓人家。

“后来,旧朝逐渐没落,竺家亦牵连不断,小姐一家便举家北迁,谁料却半路遭歹人拦劫,若不是遇上正在清扫流寇的大帅一行人,怕是连小姐与我,也是活不下来的。”周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尘封过往,在这一刻全部揭开般痛快,“经此一难,阖府上下二十几口人,也只剩得我与小姐,还有两个下人而已。许是大帅见怜,便将我们领回了府中,再到后来,小姐就成了这顾家的三太太。”

“初始的时候,倒也是过得安稳。小姐自幼被护养在闺阁中,通晓诗词歌画,性子极其温婉,得了大帅的喜爱,俩人便是鹣鲽情深,相敬如宾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在四太太准备进府的时候,却是到了头了。从古到今,这秋扇见捐的事儿,听得还少么?”

轻寒顺着她幽幽的目光往窗外望去,才发现,外头的雪下得是这般大,“那后来呢?”

周妈又深深叹了口气,“后来啊,那劳什子的四太太,到底是没进成顾家,我也从未得见过她,辗转说辞才知道,她不过是有人想要硬塞给大帅的一个工具罢了,不过这些自然是后话了。只是当时政道复杂,深宅里又是处处算计,几番波折,小姐已然心灰意冷,便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年夜里,抱着还未足岁的小小姐,含恨出走。等到第二天找到的时候,在那墙角下,早已经是冻成了雪人。自打那以后,四少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成天也不说话,不理人,不过倒也还愿意跟着我。这时日久了,大太太便找了过来,说是堂堂一个少爷,不能总跟着一个下人过日子,便将他领到二太太房里去养着了,我也被派到厨房去做事。等再过了一些年岁,四少爷长大了,在府里能说上话了,才又将我差使回了上房里头。可那个时候,他便是成了我再也识不清的模样了…”

轻寒仿若置身事中,突然觉得脸上似有凉意,用手一触才知竟是落下的泪。而眼前的周妈,更是满面的泪水,眼里红缟一片,声音哽咽着,已经再说不出清晰的话来。轻寒实在不忍,便握了握她的手,道:“周妈,时候不早了,说了这许多想也是累了,我送您回屋去罢。”

周妈点点头,待到屋门口时,方平复下来,道:“他应当是往老宅里去了,大约可去那里寻他。”

☆、10 轻风拂面微波起(2)

轻寒送回周妈后,便直接往老宅里去了。顾家的老宅于她而言,算不得熟悉,却也不陌生。

想当初大夫人在时,曾寻了缘由将她赶到老宅去,算算也是住了月余的光景的。彼时,她住在旧宅一层的东侧客房里,现在想来,除了卧室与外头的小院里,倒是真的不曾去过别的地方了。

虽然疏于整理,但好歹这里灯火通明,轻寒虽不是胆小之人,倒也不至于来到这样一个毫无人气的地方,还泰然自若的。

她在外头略略站了站,犹豫着正要打退堂鼓时,恰就看见了相隔两端的西侧房里,传出些许微弱的光亮来,便索性一咬牙,穿过阴暗的蔽障,直直往那里走去。

房里的光很暗,她在外头敲了两下门,试探着向里问道:“屋里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