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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49)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若是烦闷了,就去外头走走,”顾敬之心知她缘何沉默,但却只能装作不晓,只因这交代是自己如何都给不了她的。

轻寒沉默着点点头,明白他自是无法离场的,便独自往外头去。顾敬之却又握了握她的手,虽在盛家府内,他却仍是不放心的,“自己小心些。”

从厅门出来,是一条长廊,现在正值夏日,那廊柱上缠满了翠绿的藤蔓,不过花期已过,大半的都已经凋落了,上头只坠了寥寥几串素淡的紫藤花朵。长廊的尽头就是宅内的花园,阡陌交错,绿茵正盛。

轻寒在一丛凌霄花前驻足,出神地瞧着那株绿植,却是根本分不清何为花,何为叶。

在这花丛的另一面,似有人匆匆而过,轻寒清目一促,有些敏觉地凝起原本怔愣的眼色。那人亦是发觉了立在花丛后的她,即刻止住往前的步子,回身而来的面目却令她大骇——陆兆坤!

陆兆坤略略一怔,反应十分迅速,“陆某见过夫人。”

自上次在畅春园一番别样的“偶遇”后,轻寒便再不曾见到过他,其实她早该料到这一场宴会,会遇见多少她不想看见的面目,只是自己不愿细想罢了。此时遇上陆兆坤,倒是怎么也没想过的,她勉强一笑,“陆伯伯,别来无恙。”

这一句“别来无恙”,让陆兆坤心中莫名一沉,忽觉眼前的人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番印象。他抬起眼来直视着她,只见她满面的笑意,目色亦是柔和,对自己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当即觉得自己的疑虑来的莫名其妙,“承蒙夫人惦念,上下皆安。”

轻寒双手交握,曲在身前,可那上头却是青筋叠起。惦念?她自然是时时刻刻惦念着他的,他做出那样的好事,自己又怎会轻易遗忘。但她必须忍耐,即便心中的恨意已然排山倒海而来,“这说着话,倒是忘了恭喜陆伯伯了,陆伯伯今日定是十分欣喜罢。”

陆兆坤自然是高兴的,甚至有些得意,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有如此的本事,竟是能让自己与盛家结为亲家的。可老谋深算如他,是怎么都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的,只是故作清淡地笑一笑。

轻寒心中嗤然,“不过您不在厅里待客,这般匆忙倒是要往哪里去?”

陆兆坤眉目一紧,恰好借着她的话头脱身,“后头有些事情要交代,那么夫人,我便先行告辞。”

她本就不求能从他口里套出些话来,又想起那日他与盛友良的谈话,便琢磨着,今日如此良机,他二人或许又是在密谋着什么,亦或许自己能探听到更多。一虑及这些,她便悄然移动,欲尾随前去。

但只迈了一步,就听见有人喊住自己,“原来夫人在这里。”

盛雅言站在那里,着一身藕粉色的洋装,纱料的肩带衬着她雪白的肌肤与好看的锁骨,厚重且及地的裙摆上,缀着繁复的刺绣花样,银色的亮片星星点点的,借着月光在她身上投射出斑驳一片。

轻寒觉得她与往常不一样了些,眼里的淡漠与嫉恨毫无掩藏,就这样暴露在自己的面前,倒像是再无往日的伪装。她面对着这样的盛雅言,亦只能道:“恭喜盛小姐,订婚快乐。”

“我自然相信,夫人的恭喜是真心诚意的,” 盛雅言有些鄙夷地哼了一声,“毕竟……从今以后,你便是无需再对我有所顾忌了。”

她果真是打算撕破脸了的。

轻寒心中无法,“盛小姐,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对于你的祝福我是真心的,至于你相不相信,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盛雅言闻言,心中的妒火更甚,她的表情甚至有些许的狰狞,“你以为四哥到现在还留着你,真的是舍不下你么?左不过是因为总要顾及些门面,自然,他也不忍违背了顾伯伯生前的意愿,你该不会总认为,他是真的怜惜你罢?你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配站在他的身边,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轻寒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看来这一场婚姻,确是无需自己的任何祝福。盛雅言的心,自始至终都是在顾敬之身上的,只是她总归要嫁与他人,却又如何能够这般张狂地目无一切。

她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与自己说这些话?

霎时间,轻寒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眸光再无半分暖意,只是漠然。她忽然觉得有趣极了,便是轻轻一笑,带着显然的蔑视,“盛小姐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与我说这些话?”

盛雅言一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轻寒,与往日温婉柔弱的模样大相径庭,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傲气,竟令她有些失了底气。

轻寒截住盛雅言正欲反驳的话头,不给她一点开口的机会,“是你所谓的青梅竹马?还是日久情深的陈词滥调?你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了些,我告诉你,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他可不是一个心软,又愿意将就之人。若是你还等着,哪一天他看在你如此情深相候的份上,能够对你有所回应的话,只怕是要……”轻寒往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了她,字字铿锵,“抱憾终身了。”

盛雅言姣好的面容,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扭曲,她的嘴唇惨白,气得哆哆嗦嗦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轻寒最后说道:“盛小姐,我奉劝你,既已决定成为他人的妻子,便要多为自己与对方考虑才是,莫要再失了颜面与伦常。”

盛雅言终究气极而发,声音尖利刺耳,“你以为你是清清白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与他的那点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一声是平淡且温和的,陆绍迟从盛雅言的背后出现,见一同在场的还有轻寒,便道:“顾夫人也在。”

盛雅言拧唇一笑,“哟,这是说着谁,谁就到了呢。”

陆绍迟倒是颇为温柔的,“好了,你不要再闹了,你的一群朋友正在前头寻你,都喝得有些醉了,你再不过去怕是要闹出乱子来了。”

盛雅言是十分要面子的,这样的笑话,是万不能在她的订婚宴上出现的,即便心有不甘,却还是愤愤离去。

“对不住,我对盛小姐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轻寒一早便发现他的出现,只是她只当做不知,后来的一些话亦是说予他听的。

早先在莫晓棠的婚礼上,她便看出了他的心意,当是从未变过的。只是如今的自己已然不是当初的自己,她更不想看着他住在自己造就的牢笼里,无法挣脱执念的枷锁,她希望他能走出来。

“我知道,”陆绍迟开口,心中是无限的悲凉,“你也是……说予我听的罢。”

“原来你……”原来他亦是心知肚明。

“只怕,这一辈子,”他紧紧攫住她的目光,悲怆呼之欲出,“我都是无法再走出来了。”

心中是猛然一沉,她不知道他固执至此,只是自己又能如何,“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已经不是当初我了。对,我们有过曾经,但那些都成为过去了。年少时的美好,总会让人铭记,你记得的只是你记忆中的我,记忆中的我们,可现实是我和你都变了,变得和从前再不一样。也或许,你无法忘怀的,只是那个活在你回忆里的人。”

陆绍迟垂了垂头,高大的身影瞬间变得脆弱,他被绝望所侵蚀着,可绝处亦能逢生!

转身的一瞬,他一如湖泊般平静的眸子,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火焰来,那是欲望与野心的交织,是破茧后飞扬的欲望。

她说,我们都变了。

是啊,我们都变了。

轻寒是无比歉疚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实在绝情,可是比起让一个人因为自己而无法快乐,她更愿意自己变得冷漠一些。她有些疲惫地回身,打算直接往宅子外头去,那样压抑的宴会,自己是不想再回去了。

她只是瞧着那路面上的小石子儿,却也不曾想过,这路上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不过走了两步,就直直往来人身上撞了上去。轻寒揉了揉有些吃痛的前额,抬头才见来的正是顾敬之,便问道:“我正要去车上等你呢,可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