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世清秋(54)
军火被人捷足先登,自然与赵孚生脱不了干系,他早已猜到。而看这老儿不急不慌的反映,想是那批军火已然不在他身边,又或者是,不在他的手中。
不过,他此番前来,不为寻物,只为寻人。
赵孚生根本就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满脑子都被得意所充斥着,顾自说道:“四公子不愿给我的,自然有人能给我,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您……可不要怪老夫另择贤明呐。”
“那不知,这贤明究竟是谁?是扶桑人?还是……”刀片似得薄唇向上勾起,是一抹了然的哂笑,“我那久未谋面的大哥。”
赵孚生一时失措,他没料到顾敬之会猜透的如此之快,转念又想,所幸自己手中还握着他的一处软肋,不然此时,怕是即便有九条命,都让他给杀个来回了,“四公子,果然慧眼如炬。”
“人呢?”他已经是付出了最大的耐性,再等一刻,怕是都要控制不住的一枪打穿赵孚生的脑袋。
赵孚生“呵呵”笑着,只是这笑声一止,他的表情已是大变,从原来的笑意满面变成了阴狠乖戾,“只要我出了甬平城,保证将人完璧归赵。”
顾敬之利落起身,一边往外走着,一边道:“明日早晨九点,南城门,我亲自送赵司令出城。”
小汽车徐徐地开在正午空无一人的街上,严旋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侧头看了后面的顾敬之一眼,道:“您真要将赵孚生放走?”
顾敬之坐在后座里,双臂交叉胸前,闭眼假寐,“当然不放!”
长眸倏地睁开,黑曜石一般的瞳仁,漆黑而又透着光亮。这样一个名正言顺地好时机,杀了那老儿都来不及,又何谈放过。
他是人也要,命也要。
他要自己的人,更要赵孚生的命!
被派往朗州的人马,已经回到了司令部,军火自然是没能带回,倒是带回了一群人——一群革命党人。
甬平监狱里,一间偌大的牢房中,关着近二十个人,他们皆被蒙住双眼,缚住手脚。
铁质的栅栏大门,一道一道地打开,来人最终驻足在这间牢房前。监狱长汇报,“一共十九个人,都在这了。”
严旋庭突然道:“十九个?你确定没有数错?”
“没有,就是十九个。”
数日的跟踪设防,严旋庭对这一批人已是十分的熟悉,明明向来都是十八个人,怎倒在最后一天,反多出一个来?
“把那个人,带出来。”顾敬之开口。
顺着他幽幽的目光看去,是一年轻的男子,穿着西服外套,脸被蒙着的黑布遮去了一半——似是有些许的眼熟。
两个士兵走到那人面前,将他一把攥了起来,却不知他被缚在身后的手,与另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现下一人被提了起来,两双手被迫分离,另一人便也踉踉跄跄地站直了身,探寻的急切道:“哥……哥……”
林书伦看不清方向,只能靠着声音分辨,“书沁……”
铁栏另一头的顾敬之见状,对身边的监狱长低低吩咐一句,“两个人都带过来。”
罩住双眼的布条被扯了下来,强烈的灯光让他们久处黑暗的眼睛,十分的不习惯,闭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
眼前恍惚的人脸,渐渐清晰起来,林书伦张了张嘴,“四公子……”
顾敬之坐在审判桌后的皮椅上,“能在这里见到林参谋,真是倍感意外啊。”
林书伦自认理亏,亦不辩驳,只是低下头,“单凭公子处置。”
站在一旁的林书沁疾声道:“不关我哥哥的事,他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我才是主事之人。”
“书沁!”林书伦想截住她的话头,却是根本来不及。
顾敬之饶有兴趣地瞧着她,只见女子目光如炬,刚强不阿又义正言辞的模样,倒是与轻寒有着几分相似的。只是这样一想,他的心便又揪了起来,也不知如今,她到底身在何方,又吃了怎样的苦?
严旋庭审问道:“你说你是主事之人,难不成,你便是地下革命党的首要联络员,夜莺?”
一句“不是”正欲脱口而出,书沁转念略一思虑,便是计上心来,“对,我就是夜莺。”
“你不是夜莺。”顾敬之淡然又笃定地开口,在场之人皆是惊异于他的如此确信,纷纷看向他,各人的表情各有意味。
他又道:“正真的夜莺,究竟是谁?”
☆、14 祸起萧墙(2)
万籁俱静的夜,静的只有夏蝉此起彼伏的鸣叫声,清脆而清亮,亦是多了几分蝉噪林逾静的味道。
南城门下,半人高的杂草丛中,几个身影敏捷而轻便地移动着,显得被围护在中间的人愈加行动迟缓。他们沿着墙角,慢慢地摸索走着,走到闸口时却发现此时此处竟是无一人把守。
惊觉的瞬间,城墙上的探灯突然大开,原本漆黑一片的城门,瞬间亮如白昼。白炽的灯光下,照着数个身着黑衣便服的人,警惕环顾周围,而那被掩护在包围之中的,正是意欲连夜潜逃出城的赵孚生。
“三更半夜的,赵司令这是要往哪里去?”探灯无法照及的黑暗中,几人踱步行至光下,而那说话之人便是为首的顾敬之了。
赵孚生见自己被逮个正着,却也不慌,反倒悠悠的从那人圈里走出来,“睡不着觉,出来溜达溜达。”
“哦?”顾敬之故作疑问的样子,“看来您这是,要溜达到城外去啊…”
赵孚生面色陡变,厉声道:“顾敬之,今日你放也得放,不放还得放!”
随着他话头一落,城门便“呼啦”一声被推开了,门下并没有光亮,只能借着外头的月色,隐约看见城门正下方的三个人影。
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不急不缓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那人每走近一步,顾敬之心中的确信便又多加一成,直到他的脸,完完全全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顾敬之的忧虑不过半秒,又露出一抹笑来,“许久未见了……大哥。”
顾信之喜形于色,甚是得意,“别来无恙呀,四弟。”
两个有着几分相似的人,站在一片空旷之中,周身笼罩在亮如白昼的光芒下。四目相接,一冷一热,气氛却是降到了冰点,淡薄的空气里,漾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蛰伏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又回到了这里,顾信之心中自是狂喜。他与赵孚生,从一开始便已是联手达成一致,他们一步一步合谋算计,却又各自想法。早在赵孚生假借联合之名,正大光明的进到甬平城后,就陆续将顾信之的人马输送进城,现下这城里,怕是早已有着他无数的人手。
顾敬之迅速联想前后发生的所有事,稍加思虑,便理出了他们大概的谋划,暗悔当初的一时犹疑。细眸之时,他的目光突然凝至城门下——那里还站着两个人,从身形体态来看,当是一男一女,并且那女子是被钳制着的。
顾信之发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瞧去,又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近日府上突然来了客人,可夹岙口那个地方四弟你也知道,穷乡僻壤的,实在拿不出什么来招待,若是四弟不介意,大哥就借你的地盘一用,如何?”
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
顾敬之自然无法,但也不能如此任其所为,“不过……有人想进来,自然也得有人留下。”
一语毕,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精准地掏出身后严旋庭别在腰间的配枪,“咔擦”上了膛,只略略瞄准,即毫不犹疑地扣动了扳机。
赵孚生狡黠又油腻的嘴脸,瞬间定格,瞳孔放大涣散,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只有眉心之间,一个黑洞洞的小孔,不断往外涌出暗红色的液体,而后,便是“砰”的一声,僵硬的身躯应声倒地。
众人皆是一惊,顾信之亦是十分错愕,他显然没有料到,顾敬之会突然来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