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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56)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将信将疑,又道:“那这几日,城中可有什么变故?”

严旋庭亦是谎称,“一切都好。”

轻寒点了点头,“回来这几日,倒是还没遇见过林参谋,他是被委派了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本来她只是随口问问,却让严旋庭正真犯了难,他不知道是否该说出事情。一时的犹疑,还是被细心所捕捉,轻寒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追问道:“他去了哪里?我要见他。”

见隐瞒不过,他只好说道:“夫人,随我来。”

八月的天,实在热得厉害,不过甬平监狱里倒是一贯的阴冷。

轻寒走在窄深的小道上,左右皆是被铁栅栏密密围住的牢舍,她看见里面或多或少都关着一些人,心中遂升起了强烈的不安。

被囚的人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还能闻到有一股强烈的、异样的气味,便不自禁地用手掩住了口鼻。这气味不知是从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监牢原本的味道,又或者两者已然合为一体,但到底是令人不适的。

一路走到窄道的尽头,他们拐过一个弯,便又是看不清头的路。行至半路,严旋庭就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看守的狱舍长打开门上的锁后,轻寒才发现这里头竟还是一条路。不知又走了多久,开了多少门,大约已经是在监狱的深处,他们才最终停了下来。

这是一扇十分严密的铁门,除了头上一盏浑浊的黄灯,并没有一丝的光亮透出来。看守的狱舍长拉开门上一方小小的窗口,就退身走到一旁,轻寒见严旋庭大约是默许的,便走上前,往那小窗口里瞧去。

门后的房间很是昏暗,砖石筑起的高墙上,只有几处手掌般大小的洞孔,根本就看不清里面。严旋庭又拉开了一旁的电闸,里头瞬间一片明亮,轻寒一眼就看见了那坐在角落里的人,他用手遮着眼睛,显然是在这片黑暗里过了很久。

那人缓缓放下手来,同时往门口这里看来,就在双方互相看清面目的一瞬,他一下就向轻寒的方向扑过来。她倒是并没有被这一举动吓到,但巨大的震惊还是使她脑中一片空白,因为那扑向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林书伦。

林书伦紧紧抓着窗口上铁栏,“轻寒……”

轻寒赶紧去握他的手,“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书伦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紧紧反握住她的手,“轻寒……你快去,去救救书沁,我不知道他们将她怎么样了,你帮我救救她……”

轻寒看着他,一身的狼藉,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此刻变得脏兮兮的,指甲缝里满是污垢,身上的米色衬衣已经成了灰黑的颜色,还带着斑驳的血迹,“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书伦低了低头,有些一语难尽,“书沁她……是革命党。”

轻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林书沁,真的是革命党。她转头向严旋庭投去质询的目光,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后,才对林书伦低声说道:“现在不便细说,我会先找到书沁。”

她放开交握着的手,走到严旋庭跟前,轻声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带我去见林书沁。”

又是走了很久,不过这次是一扇铁栏的大门,所以无需有人为她开门,她便能将里面瞧的一清二楚。

林书沁是坐着的,她的双手被反绑在椅背后,双脚亦是被铁链困住的,湿漉的短发杂乱地贴在垂下的头颅上。她的脸上有两道大大的口子,像是被深深划开的,血已经凝注了,隐约还能看见大片的淤青。白色的上衣完全变成了红色,就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般,更有着满身的伤口。

轻寒紧紧捂住嘴巴,豆大的泪水不断往下落着,惧怕让她不敢叫她的名字——她怕她回应自己,更怕她永远无法回应。

严旋庭却是一把揪过旁边的狱舍长,“谁让你动刑的!”

那狱舍长一惊,赶忙掏出一张纸来,“是……是上头下的手令。”

严旋庭扯过那张手令,上头倒是应着印鉴的,印鉴还是原来的印鉴,倒也不曾改过,只是一个简单却又不简单的“顾”字。这样式还是当初顾汝生命人制的,他在军中这么久,孰真孰假自然一眼可辨,但能像这般以假乱真的,只用略略一猜,他心中便是有数。

严旋庭将手令往那狱舍长脸上一扔,“你看不出来这是……”

话还未说完,他就见轻寒飞速地往外冲去,这牢房内设计烦绕,却没想到她却已然记得八.九不离十。严旋庭一个疏忽,就被甩开了一小段的距离。

轻寒一路飞奔,直直往军政司令部的方向跑去。晌午的气温这样高,她又跑了这样久,等站定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来不及平息,她便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双开大门,“顾敬之!”

顾敬之站在书桌旁,背对着门口,听闻她这样一声呼喊,却也没有转过身来。轻寒大步跨进门去,质问中带着哭腔,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残酷,对一个女孩用刑,即便,即便她真的是革命党……”

他的背影不易察觉的一顿,终于转过身来,可周身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不,不是从未有过,只是许久不曾见过。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尽是清冷。

他幽幽开口,“当初我放她一马,不是为了今日让她给我找麻烦的。”

轻寒自然是不清楚林书沁的身份,却没想到他倒是一早就知晓了,“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顾敬之哼了一声,冷笑着,“你真的以为,我会随随便便,连她的底细都不查清楚,便让人放她出来吗?”

轻寒的心中莫名慌张起来,不仅仅是因为林书沁,更因为,今天的他是这样的陌生,陌生到让人害怕。

顾敬之朝着轻寒走了几步,俯身靠近过去,可浑身的森冷之气,却让她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她听见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他的眼神带着蔑视与嘲讽,“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轻寒目色一滞,这才笃定了他的不对劲,“你为何要说这些奇怪的话?”

“奇怪?”他呵呵地笑了,两根手指轻轻地从她的脸颊上划过,而后有些轻佻地捏起她的下巴,“这样好的演技,真是可惜了……”

轻寒一把推开他的手,终于有些生怒,“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这样阴阳怪气。”

顾敬之拿过桌上的一份报纸,竖在她的面前,正当她伸手要触到它时,他却指尖一松,薄纸悠悠落地,摊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踩过那一页的照片,似是绝然地走出门去。

轻寒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报纸,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一男一女挽手站在柒号花园的门口,男子转过的脸恰好背过镜头,他伏在女子耳边说着什么,女子即便只是侧着身的,亦能看清她满面的笑意。

而那女子的脸,分明就是自己。

☆、15 梦觉尚心寒(1)

忽然就起了风,繁茂的树叶不住地翻飞,叶背与叶面反复交替,一会儿是白一会儿是绿。屋顶沿边插着面面的旗帜,被大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远处的山上笼起了如纱的白雾,黑云压境,倒是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顾信之的住所外头,依旧挂着赵公馆的牌子,只是外面的人并不知晓,这里已然易主。

顾敬之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摆弄着一盆青松,听到来人通传,便放下剪子拍了拍手,往沙发里一坐,才道:“请进来罢。”

来者自是不善,顾敬之着一身正式的戎装,肩上金色的流苏穗子来回地擦着,与一袭长衫的顾信之相比,倒是显得愈加的意气风发。他也不等主人说话,就在一侧的沙发里坐了下来,环顾一圈后,道:“大哥住的可还习惯?”

顾信之架起一条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过住个心境罢了,哪里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