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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60)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接过帕子,只是握在手心里,“谢谢。”

陆绍迟与她一同站到扶手边,望着眼前宽广的河流。河的对面便是芜山,是曾经与她看雪,为她照相的芜山,那已然泛黄的相片,此刻仍旧紧紧地躺在他的床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不住,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和你有些许的相像,却也不曾料到会给你惹来麻烦。”

轻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她?”

陆绍迟道:“她一直在我的公寓里,我们会一同登报,替你澄清。”

轻寒摇了摇头,她亦不打算说出盛雅言在背后所作的伎俩,“不必了,他已经不再信我,即便做得再多,于他都只是辩驳罢了。”

陆绍迟是有着心疼的,他的话里又带了几分的期许,“那你也该明白,他有如此权势,若是有心还你清白,怎会连这点事情都查不明白?可他却选择这样对你,为的是什,你还不明白么?”

轻寒没有说话,可他的话确是字字珠玑,自己又岂会不懂,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他在逼你走。”

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其实这些自己都明白,不过是想着,只要不说出来,她总还是有勇气去找他说明白的。只是现在,就连这一层窗户纸都被捅破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找他。她没有那么勇敢,她也从来都是懦弱的,在这样□□裸的现实面前,到底还是失了迈出那一步的气力。

“逼我走?”她惨然一笑,“他已是厌我到如此地步?可我又能去哪里?”

陆绍迟抢言,“你可以带着你的母亲,离开甬平,甚至,到外洋去,无论哪里我都可以帮你。”

轻寒冷嗤,“如今这般局面,外有扶桑人把守,大哥又从南方回来了,我这样的身份,岂是想走便能走得了,况且……”

况且,她本就不想走,她舍不得。

只是这话一出,轻寒的眼里便突现出一抹光亮来,就像是久处黑暗中又重新见到了明媚的阳光,就像是久旱之人重逢甘霖。她恍然大悟地笑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是在逼我走,但他是不想累及我呀,他不想再让我受到胁迫,才会这样逼我,对……一定是这样的,我要去问清楚……”

心中的激动使她有些语无伦次,她失措地转身,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竹音小院里,去向他问个明白——她不需要他这样的大义,她哪里都不愿意去。

陆绍迟原本确然的目色里,却在这时夹杂起了忧虑,他焦灼极了,下意识就攥住了轻寒的手臂,阻止她的离开。

她有些迫切地嚷道:“你做什么?我现在就要回去,你快放开……”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这一声有着些许嫉恨的,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来,“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当初的证据从何而来么?”

轻寒的心底升起一抹惊慌,看着他将那个信封递到自己的面前,“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从他的手中接过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与一份供词,字里行间是言之凿凿,供词的最后还印着数个鲜红的手印,与一些字迹潦草的签名。

他又道:“这便是我当初得了的证据,而向我提供这些的,就是顾家。我不妨再告诉你,那批军火从一开始就是通过盛家的海上贸易,被输送进城的。”

轻寒十指冰凉,纸张在手中微微地抖动,她拼命遏制住那些在心里冒出来的无稽之谈,脑海中却犹如一团乱麻。

可陆绍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小寒,你想一想,这批当时最终是落在了谁的手里,又是谁,能够说服盛家,做如此冒险之举。那盛友良心思缜密,若不是能够给他十足的退路与保全,他岂会接受这样的买卖,何况,还有他的女儿……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可以猜到,幕后最大的操纵者,究竟是谁了罢?”

她的耳中“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吵闹,她大吼着:“你不要再说了!”

“小……”陆绍迟想要去抓她的手,她却果决地避闪而过,一步一步向后退着,“不会的,一定是你故意说这样的话,想要骗说与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陆绍迟看着那一抹飞速离去的身影,缓缓伸手摘下鼻上的眼睛,垂着的眼眸忽的抬起,诡谲的神色紧紧随着她,越走越远。

轻寒才病过一场,现在这样一通奔走,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才费力跨上小院大门的台阶,便见前厅里顾敬之似是与人正在议事,来者是一坐一立两人。那坐着的人留着一小嘬八字胡须,着身中式长衫,身后立着一个西式便服打扮的男子,低头哈腰的,听得十分认真。

她虽心中焦急,但到底也是识大体的人,便没有贸贸然地冲进去,只从大门一闪身,自门廊绕过,到了小花厅。

小花厅与前厅仅一墙之隔,轻寒靠近那扇通着的门,就可以听见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但却是正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说道,“顾司令,我们将军此番到访,只为就我扶桑赵特使一事,向您讨要一个说法。”

原来是那扶桑国的人,轻寒心下一紧,又往门口移了两步。

顾敬之像是轻笑了一声,“赵特使?此前我并未听说过,他倒是还有这样一重身份的,只因他意欲谋事窜逃,才被就地正法。”

此前,只知道那赵孚生与扶桑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却不晓得还有一个特使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倒是成了正经的扶桑代表。只是,其中的真真假假,随着赵孚生一死,再也说不清,保不齐就是这扶桑人杜撰了他这一身份,好使的他们的图谋可以名正言顺。

又是一段听不懂的话,过了些许时间那翻译才道:“我们的将军的意思是,赵特使之死实乃我扶桑一大折损,希望司令您,能够给出一个客观公道的结果。”

顾敬之将手肘支于扶手上,十指交叉,两根拇指交替着打着圈儿,“那就问问你们的这位将军,他想要如何?”

大约过了半分钟,那翻译道:“首先,希望贵军能将宛城、西川、胡阳三城,作为赔偿割于我扶桑;第二,还望司令能够将此前捕获的革命党,悉数交于我们,并以此助我们抓捕革命军联络领袖,据我们所知,此人代号夜莺。”

宛城、西川、胡阳三城,分界与江北七省的边缘地带,是甬军势力的防护地带,这三城一旦失去,便是相当于失去了最严密的一道防线。看来这扶桑人,可真是狼子野心,狮子开口的。

“如此欺人的条件,真当是我们可任人欺辱的?”说话的是严旋庭。的确,这般丧权辱人的条约,仍是轻寒一介女流听了,心中即是怒火中烧的,更何况他堂堂一个军中之人。

“若是贵军不得同意,届时,我扶桑便只好以不友好的方式,前来交涉了。”翻译盛势凌人,出口威胁道。

顾敬之却依旧是淡定自若,挥手止住了严旋庭的话,起身道:“第一,那批革命军人已在今日正午,全部枪决,人,你们怕是要不到了;第二,割地赔罪,还请你们扶桑正真的将军,前来商讨。送客!”

话落,他即背过身去,逐客之意十分明显。严旋庭得令后,亦是不再给一丝的好脸色,向门口一伸手,道:“两位请。”

那翻译即刻面色发白,没有料到此人年纪尚轻,眼光倒是如此的毒辣,竟能一眼识破,此次前来的,不过是他扶桑军中一个小小的中队长而已。既然已被他点破,两人随即匆匆告辞,生怕走缓一步连性命都将堪忧。

顾敬之缓步走进小花厅,插手立于门下,余光瞥至那跪坐在沙发脚边的人,满目心疼旋即被收起,他又走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

一双乌黑的军靴突然出现在眼前,轻寒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张如寒冰般的脸。她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再发生些什么,只是全部的意识在他说出“全部枪决”几个字时,便是彻底停住了,脑中只有这四个字,来回地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