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昨世清秋(83)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垂着的面目,漾起淡淡的一层笑意来,连眉梢亦是染了几分悦色。清若含水的杏眸,顺着门廊往上抬起,清晰映入眼帘的,便是“竹音汀”三个字。

像是意识迷离的人,被突然唤醒了一般,轻寒一下便清醒过来。此刻才恍然,不知不觉,不惧黑暗的,自己竟是往了这里来的。

她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立下的誓言,那些暗暗下过的决心,在这一刻都显得这样可笑。她明白,如若早知真相如此,当初便无需再作那样发狠的决心,因为一切都只会是徒劳的,因为她永远无法做到。

陆绍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且不说你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仇恨都是空谈,但是即便可以,你又下得了手么?

是啊,怎么下得了手?所以,她只能用手无寸铁麻痹着自己,骗自己只是无力对抗,却也无法迈过心里的坎。她唯一能够做的,除了离开,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又还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轻寒有些局促地转过身,慌乱的步子只往回走了两步,便是毫无抵抗地停了下来。她回身看着那扇打开的门,在心里卑微地告诉自己:就一次,最后一次……

小花厅里还亮着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为这个寒夜平添了几分暖意。厅里安静极了,轻寒绕着沙发缓缓走过一圈,看见所有的一切依旧如此,似乎从她离开以后,倒也是不曾变过什么的。

从偏门进到前厅的时候,一股穿堂而过的冷风扑面袭来,吹得她直打哆嗦,这才看见,前厅的大门亦是敞着的。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走过空空荡荡的屋舍,一台头,便是那望不见的头的木质扶梯。

轻寒仰着头,绞在衣襟前的双手握的死死的,可她又分明知晓,无论怎样的纠结都是空谈,到最后,自己仍旧会像现下这般,不可控制的往上走去。

楼梯是有些老旧的,走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而这声音就像是催促的符咒一般,每迈一步,便令心跳加剧一分。

轻寒不知道她将会面对什么,又能够遇见谁,她只知道,这一次,只剩这一次,不论好坏,她都将全部接受。

虚掩的房门,只稍稍一推便开了,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从外面照进来的月光与灯光。屋里的人大约是睡了的罢,也或许,根本就是没有人的。她放慢了的脚步很轻,轻到几乎落地无声,缓缓的往里移动着。

窗子是开着的,纱帘团着夜风,静默飞扬。沙发里忽的传来一阵窸窣,轻寒定了定步子,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紧紧锁住沙发里的一团暗影,霎时又恢复了安寂。

原本因紧张而疾跳不止的心,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她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转而又回头看了看那扇开着的窗,思虑一二,还是决意去将它关上。轻寒走到窗口的时候,便是愈发明显的寒意,只是这风亦是实在舒爽,吹得人整个儿凉凉的,如此,至少心里便不会那般寒冷了罢。

这窗子失了灵活,她记得每每阖上的时候,总是要发出一声巨响才作数的,这会儿子,合上大半便只好罢手。只是本就不曾开灯的屋子,倒是愈加的暗了下来。

遗留的窗缝里,仍旧钻进来一丝光亮,在地上投着一条长长的银线,轻寒沿着那银线,迈过一步又一步,直至眼前最近的远方。

顾敬之卧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搁着只玻璃的瓶子,断续地散发出酒精的气味,他将头枕在扶手上,一动不动的,大约是酒醉了的。

轻寒沿着沙发的一角,慢慢蹲下身子,进而跪坐在一旁,这样的高度,恰好便能直视着他。借着那一星半点的光影,她看见他的面庞因为瘦削,而显得越发立体,下巴是隐隐冒出的青茬。他的手臂交叠在胸前,防备又不可亲近的模样,只有在熟睡时才露出的脆弱,是这样令人心疼。

这样冷的天气,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领子开着口,看着便是十分的冷。轻寒在黑暗里环顾一周,起身就去取了衣架上大氅来,轻轻地盖到他的身上,复又坐了下来。

地板亦是凉的,她抱着膝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却是触不可及。她冰凉的指尖,只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便迅速收了回来,就像是偷拿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满心的胆怯。

轻寒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忽的便露出一抹笑来,许是知晓他是酒醉而熟睡了的,这才开始独自说起话来。自说自听的言语里,是故作轻松的语气,“我原本,是不想进来的,你知道么,方才在外头,我可是站了很久很久呢。后来,我觉得还是进来看一眼罢,就一眼,毕竟……等到以后离开了这里,便再不会有机会了……”

“孩子……是个男孩儿,一切都很好,只是还不曾起名字,你放心,等到以后……以后,我定会替他起个顶好的名字。他们的都说,他长得好看极了,其实……” 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她又顾自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大约……是随了你的罢……”

她低了低头,眼里便掉下滴泪珠来,夹杂着皎洁,生出别样的光彩,“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好像,都要记不得从前的事了。那些好的,不好的,我不想再去想了……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这个所有人都看的明白的道理,我却是这样的愚钝,你一定厌极了我罢……可我真的从未做过那样的事,去羞辱于你,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但若是你怀着那般疑虑,却仍旧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那又该让我如何受得起呢……”

这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轻寒从未打过草稿,却是由来已久而无法诉说的。只有面对着这样的他,这样毫无反应的他,她才能够毫无忌惮的吐露心声。这些石头压在心里,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一样,久到,心都要麻木了……

无声的啜泣渐渐停了下来,轻寒拂过湿润的面庞,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她望着他,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像是此生的最后一眼。这一刻,若是永生,该有多好……

“记得……要忘记……”

“咔哒”一声,是门被阖上的声音,然后便是漫长的寂静,就像是死一般冷寂。

沙发里的人动了动,原本仰着的身子侧了侧,将面庞埋进沙发最阴暗的角落。紧闭的双眼,从眼角闪过一点晶莹,一室的空荡里,只剩他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耍着性子的孩童一般:

“不要。”

----------------------------------------------------------------------------------------------------------------------------

入了冬的天,倒是好的出奇,每日每日的阳光,令人好不舒爽。

轻寒回到孤幼院的时候,正逢孩子们用完早餐,一哄而散的在各处玩耍。艾婆婆默不作声地收拾着碗筷,并未有瞧上她一眼,轻寒往里靠了靠,“婆婆。”

艾婆婆仍旧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麻利极了,将所有东西掼在一处竹篮子里,胳膊勾住提篮把手往上一提,抬起便往外走,路过的时候却说道:“还没出月子的人,就这般不得安稳。”

话语里是责备的关切,令轻寒心头一热,到底还是有些情感在的,眼眶瞬时就红了红,“不打紧的……”

艾婆婆一边往厨房里走着,一边冲着跟在身后的人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这般的没得耐性,将来上了年纪,当心有你受的……”

她把篮子写下来搁到地上,两手在围兜上抹了抹,就揭开灶上的盖子,嘴里却继续念叨着:“这些日子,生冷是万万碰不得的,自己可长点心……”没了似得话,倒是被突如其来的打断了。

轻寒弯了弯腰,轻轻地抱着她,眼角就划下两颗泪来。自打自己来到这里,艾婆婆是怎样一个寡言的人,她当然心知肚明,现下却是这般的不语不休,其中又到底是带着哪般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