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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85)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被寒霜露水浸过的石阶是真冷,一经触及,那凉意就隔着厚厚的外衣,直侵入骨髓。等到她的双腿麻木到失去知觉的时候,天光才渐渐的从东边露了出来,一寸一寸地照亮了整个世界。

坐了一夜,轻寒有些摇晃着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那紧闭的大门,不稍时门便从里开了,她自然是认得那人的,“严副官。”

严旋庭见到她时,不免有片刻的吃惊,转而又恢复过来,极其警惕似的往外头打量了一圈,才让开半个身子,道:“夫人请。”

对于他这般谨慎的行为,轻寒自是有所察觉,“这是出了何事?”

严旋庭复又将门落了梢,面上倒是带着几分为难,有意岔开话题去,“夫人不是离开了,如何又回来了?”

此话一出,更是笃定了她的想法。自己一直被人暗中随护,她原本便是知晓的,可现下却会从如此谨言慎行之人的嘴里说出,想来他此刻是何其分心的,“你是如何知道我要走的?”

迎上轻寒敏锐的目光,严旋庭才觉说漏了嘴,眼神里的不安愈是浓重了几分,“……确是出了一些乱子……”

轻寒的心中顿时一坠,话里充斥了失措与急切,“他在哪里?”

严旋庭自知隐瞒不过,只好道:“夫人请随我来。”

竹音汀里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四下空空荡荡,眼神可及之处皆是一片晦暗,毫无生气可言。她跟在严旋庭的身后,往那熟悉又陌生的木旋梯上走去,空气里安静的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以及愈渐清晰的消毒剂的气味。

轻寒的呼吸似乎更紧凑了些,她转了个身便是到了二楼,曾今的房门大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三三两两地进出着。他们是走的那样的快,以至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尖上,令她透不过气来。

原本急促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不敢再往前了,她后悔了,自己更本是不该来见他的,那么便不会有现在这般的不安与挣扎。

她颤抖的双手相互交握着,右手的拇指死死掐着另一只的虎口,微微垂着的头却是如何都不肯抬起来。她屏着喉咙里的一口气,就像是可以凝固时间一般,身型僵硬的立在门口。

一个护士端着铁质的工具盘急匆匆地走出来,一时收不住脚步,便从她的身侧挨了过去。严旋庭眼疾手快地拽了她一把,这才避开了去,只是那护士一个趔趄,手里的物什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轻寒倒是清醒了过来,眼神张望便看见散落一地的工具,一把又一把尖锐的手术道具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大团的棉絮亦是完全渗透了的。直觉一强烈的气息,自胸口喷薄而上,她再是忍受不住地冲进门去,眼前依旧是满满当当的白色人影。身影幢幢之间,透过人与人的间隙,她才隐约看见那躺在床上人,却也是瞧不见面目。

严旋庭随即招来那主治的大夫,低声耳语一番后,所有的人便往外退去。不过十余个人,却是如同千军万马一般,从轻寒的身边掠过。有那么一刻的光景,她就像是被埋进了人堆里,眼前漆黑一片。

“大夫医治一夜,现下倒是稳住了。”严旋庭瞧着里头,略显疲惫地说道。

轻寒这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可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慢慢地向床边靠去。当顾敬之的脸,完完全全地出现时,那掩藏在眼眶里的泪,才不可遏制地落了下来。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连呼吸的起伏都无法令人感受到,若不是严旋庭方才说的话,只怕是当真以为他是死了的。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轻寒便浑身打了个冷噤,她抬起手来想要去感受他真实的气息,却是不知该触及何处,只因这累累的伤痕,令她心如刀绞。

她的声音带着显然的哭腔,“到底是……伤着哪里了……”

严旋庭似是想了一想,斟酌一二道:“昨日夜里,四公子遭人暗袭,先是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了□□,但致命的伤在左心口的位置,是近距离开的枪,离心脏……只几厘之差。”

只是听他说着,轻寒便是有着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整个人都随着猛烈一颤,当即浑身发起抖来。她在床边跪了下来,这才敢握住他的手,从掌心里传来的一点的温度,才能够令她安心,令她确信,他仍是活着的。

严旋庭合上房门的时候,又从里瞧了一眼,眼里分明带着些许的隐瞒,只是他到底都不会说,顾敬之只愿独自前往的,昨日夜里的那条必经之路,正是去往她原本要坐上的那艘船。

☆、22.泥淖

已经过去了三天,顾敬之仍是没有醒来。

轻寒寸步不离地守了三日,只有在极其倦怠的时候,才会稍稍闭一闭眼,潜意识的神志却也是清醒着的。

第四天的时候,护士又来换药,虽说先前几次,她从来只是站远了在一旁等着,但到底也是看在眼里了的,便接过那护士手中的工具盘,道:“我来罢。”

她的动作十分小心,就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一点点揭开那雪白的纱布。由着动过手术的原因,伤口有些扩大,更是显得触目惊心了些。许是还发着炎症,口子上冒着层透明的脓水,倒是不再流血了的。

他的皮肤因为高烧而显得滚烫,轻寒冰凉的指尖触在上头,又想起昨日那大夫的话来:这烧若是退了,便是万事大吉,但若一直不退,怕是……

轻寒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仔细贴好纱布的最后一角,却见那寸余之外的位置,亦是有着一个孔状的疤痕,不过是早已经愈合了的。她虽是内府之人,未曾见过杀戮负伤的场面,却也是有所耳闻的,稍稍猜测便知晓这疤痕同为枪伤所留了,只是,这又是何时受的伤呢?

“这是此前扶桑特使遇刺那一回,四公子亦受人暗算,”严旋庭不知何时,已然立于床后,“方才敲了许久的门,夫人许是未曾听见。”

她方才自然是分了心了,这才回过神来,“我走神了,对不住。”

纤瘦的指尖再次抚过那早已愈合的创口,只是原来,这竟不是第一次,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只是原来,在曾经的某个时刻,自己便是差点失去了他。

严旋庭自是有事相告,“少夫人,现下有一事,怕是要劳烦与你。”

原来,是那顾信之派了个卫兵上门来,说是听闻了顾敬之染病的消息,前来问候探望。只是如此的欲盖弥彰,其心想来可知。顾敬之此次遇袭,但番能够思虑二三之人,对于背后的操纵者自可以推算几分。况且,此事被隐瞒得如此严密,可他顾信之倒是这般急不可耐,不是投石问路,又能为何呢?怕是那前来之人,便是被投出的石子儿了。

轻寒理了理衣冠,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一些,随即便从楼上下到前厅里。那前来的卫兵,此刻正立于中央,眼神四处打量,在见到来人是她的一刻,却是有那么几分的吃惊,不过转而便恢复了神色,即刻颔首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轻寒瞥了一眼那卫兵,见他肩上红色的肩章,便知晓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兵。她虽没有过人的记忆力,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细细打量几眼,即想起此人倒是有几分像那从前在顾宅时,便跟随顾信之左右的副官。不过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能跟随在他左右,想来也是亲信中的亲信了。

对于顾信之,轻寒本就带着极度的怨恨与怒气,现在见了他身边的人,自是有所波及不可,冷言轻嗤道:“你是大哥身边的人,这一声\'属下\',我可是承受不住的。”

那人倒也不气,只是笑了笑,“大公子听闻四公子抱恙,实是忧心,特意命在下前来探望。夫人,不知四公子现下何处,可否……”

“那便劳您回个话,多谢大哥这般惦记,只是阑安如今身染恶寒,情况颇为严重,怕是不好随意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