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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91)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顾敬之游走的思绪被这一声拉了回来,转头看向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清亮的瞳仁里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漫天消失了的星宿。因为长时间的受热,她的双颊仍是微微泛着红,很好的将洗去血污后的伤口掩藏。

轻寒到底是面皮子薄,在这样毫无防备的对视下,终究是先败下阵来,匆忙地别开头去佯装张望。顾敬之又盯着她的头心发了一阵呆,随即便掀起大衣的一角,将她整个儿裹了进来。一时间,她从一片冰冷跌入无限的暖意中,突如其来的亲近令她手足无措,身子也变得僵硬。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反倒抱得愈发紧了些,感受着怀里的人儿一点一点的放松,直到与自己的怀抱完全融合,心中的安全感这才令他满足。

轻寒周身尽是他的气息,冷风裹挟着熟悉又怀恋的味道,令她卸去了所有的防备与心头的重担,“上一回在这里,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不记得了,”他又收了收手臂的力道,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生怕那随之而来的回忆,会将她立刻从自己的身边带离,“我只记得现在,就现在。”

被埋在心底那一抔黃土下的过往,似乎又动了一动,却又被决然的压了下去。自打她从船上下来的那一刻,她便暗自发誓,即便是遭受上天的谴责也好,良心的折磨也罢,不管再大的阻碍都挡不住她想要往回走的决心,她决心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这一个夜晚,就在这里,便是曾今记忆的断层处,现在,才是将来的开始。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头的模样可怜极了,“那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除了这里,我再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倒是想赶你走,”他苦笑一记,将她埋进心口的位置,“可却是有心无力了,也罢,每日都能见着你,总是好的。”

屋子里的东西都已被撤去,只是热气依旧氤氲,炉子里的炭火亦是生的十分旺。轻寒窝在被衾下,侧身看着仰卧在身旁的顾敬之,他正闭眼假寐着,被子只拉到心口的位置,整个儿肩膀露在外头。轻寒实在担心他受凉,刚想着替他拉一拉被角时,顾敬之倒是突然睁开眼来。

见他没睡,轻寒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喜悦,“原来你没睡啊。”

“哪里睡得着,”顾敬之动了动,长臂一伸便自她的后颈穿过,将人一把揽了过来,“与我说说话,可好?”

轻寒乖乖地伏在他怀里,眨了眨清澈明亮的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你如何会到这里来的?”

她想了一想,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跑来诉苦的孩童, “幼孤院没了之后,我在外头走了一天一夜,看到报纸才知道甬平出了变故,之后便躲进了一家小旅馆。又听说你被大哥遣来这里,就想了点法子好让他们发现,将我一并送来了这里。”

顾敬之闻言却不知是该夸她的聪明,还是怨她的自投罗网,无奈只得叹气,“你怎么这般不听话。”

“反正……你不能……再赶我走……”此刻,隔衣听着他的心跳,轻寒的意识逐渐混沌,那一声声沉稳的律动,终于能够让她安下心来。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到底使她身心俱疲,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她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敬之听见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便不再出声,又挪了挪胳膊的位置,好让她睡的更加舒服些。看着怀里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也不愿再去过多追问曾经的芥蒂,只在她的额际落下轻浅的一吻,亦同安心地睡去。

这一夜实在是好眠,俩人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用过早午饭,便是闲坐无事的时光,顾敬之倒是坦然,面前搁着一本旧书,有翻没翻似的看着。

轻寒反是有些难耐,想着可以寻些事来消磨时光,眼神在屋子里扫过一圈,最终停留在在梳妆台上。她忽然便想起了什么,一个起身便疾步走了过去,轻车熟路地打开第二个格子,从里头取出一只木匣子来。

顾敬之的目光,早已被她如此大的动静所吸引,紧盯着她手里的物件,倒也是如何都想不起,这屋子里还有这样一件东西。轻寒在他身边坐下来,将盒子往他面前一推,“你看看罢。”

他有些狐疑地打开盒子,只见里头装的是厚厚一叠折叠齐整纸张,其中一些已经明显的发黄,想来是时日已久了的。他又随意地抽出一张来,只略略读一读便又叠好放回了盒中,未曾表露出半点异样,只是问她,“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我怎么从未见过?”

轻寒道:“许久以前,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的,我将它放在这里后,原本是打算一早便告诉你的,只是后来发生那样的事,竟就忘记了。”

顾敬之很是平静,他将盒子放回到抽屉中,又听见“啪嗒”一声,抽屉便被关上了。轻寒看着他,不知是否因为这屋里太过温热,居然觉得他的眼里有着难得的润意。他的眸子本就是乌黑如墨,被这一层浅薄的水汽所浸染,更显的亮如曜石。

便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四公子,是我。”

顾敬之自然识得严旋庭的声音,“进来。”

严旋庭进门后,又警觉地向外头张望了几眼,这才将门关上,却也并未完全阖拢。

“严副官不必如此谨慎,那顾信之现下是春风得意,自认一切皆掌于他的手心,暂时还顾虑不到我这处来,”顾敬之十分自得,亲手斟了一盏茶,搁到严旋庭的面前,“坐罢。”

严旋庭倒也不推脱,毕竟如今的局面,并不给他时间再去闹那些繁琐的虚文缛节,“多谢四公子。”

“这些日子,外头可有再发生什么大事?”顾敬之道。

“大公子早已在甬平安排了自己的部下,自打甬军易主的消息一出,便从城中乃至各地纷纷响应,以作应援之举。不过甬军内部,倒是不□□定,一些沈将军的旧部,更是明面反抗,不过……皆以反叛为名,被军法处置了。”

顾敬之微微地簇了簇眉目,“你且去私下游说一番,无谓的牺牲,才是最没有必要的。”

严旋庭点头,“还有一事,倒也是极为奇怪的,属下只是听闻外头的言论,说是陆家夫人,盛小姐……疯了。”

听得如此消息,顾敬之与罗轻寒皆是讶异,严旋庭稍作停顿便继续说道:“大约半月之前,陆家办了一场酒会,名为商界交流洽谈,实则却是为的大公子,与那扶桑的上衫将军会面才作的一场戏。而正是在这场酒会的第二天,盛小姐便发了失心疯,有人亲眼见到她从陆家的大门跑出来,据说是,十分的狼狈……”

严旋庭欲言又止,可这话里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轻寒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直发了一会儿愣才想明白,能让如此骄傲又自信的天之骄女,在一夜之间便发疯失常的事,想来又逃得过寥寥几件呢?

她只觉人心可恶,虽然那盛雅言多少亦是算得上险恶,可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

顾敬之冷眼瞧了一眼,便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随即向严旋庭点头示意,待他离去之后才握住她的手,道:“不要想的太多。”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这样一个正义的人,竟也会在权力与欲望里陷得这般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热,“他怎么可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敬之明白,她口中的“他”所指为谁,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半点的不悦。他只是担忧,这样的现实,会否伤她愈深。

寒夜很快便来临了,仆人按照惯例送来了饭食,只是与这些仆人一同前来的,还有那顾信之身边的马副官。

轻寒是见过他的,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那马副官甫一进门,便挂起虚妄的笑脸来,“大公子命在下前来,接少夫人往府上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