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家少年郎(39)

作者: 赏饭罚饿 阅读记录

宛遥带着父亲在一处小院落脚,房间虽是独立的,四周却有不少芳邻同居。

她给宛延盖好被子,倒了一碗清水,寻了一本闲书搁在床头:“爹,你休息一会儿,我去药房那边看看。”

“好。”宛经历是个极其配合的病人,温和地冲她一笑,便拿过书来自行翻看。

药房在西区正中央的地方。

里面大多是太医署派来的医士,正忙着煎药与分配。治疗疫病的方子迟迟没有着落,御医们只能暂且把疫区的病人当做实验的对象,每每出了新的方药便会让医工熬煮给众人,若吃上三日还无效果便再换别的。

好几个药炉前有人排队等着取汤药。

宛遥提着裙子进去,远远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

“不够,再加点。”

“……公子,不能再加了,您都搁了三勺了,糖放多了会影响药效的。”

他不以为意的冷哼,“反正不放糖,你们这些药也不见得多有效。”

宛遥走上台阶,项桓正抢过汤匙朝碗里洒白糖,简单粗暴的搅了一通。一旁的医士笑得有几分欲哭无泪。

他把糖放回去,刚转身起来,迎面不期然撞上了宛遥。

那张不耐烦的脸倏地一怔,星目里辗转浮起惊错,项桓端碗的手一松。

她忙弯腰去接——竟真让她捧住了,药碗中洒出些许汤汁来溅在脚边。

“你……”他却没功夫留意这些,只难以相信地垂头,皱眉认真地看着她。

宛遥两手捧着碗,唇角朝他露了个安心的笑,“不是我。”

她解释说:“是我爹。”

项桓眉峰渐次松开,神色缓和下来,把视线挪向别处,心不在焉地颔首:“哦。”

宛遥把药碗递给他,“给圆圆的?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原本这些药也没用处。”

汤药装进食盒,两人从药房出来。

“其实你不该来,西区里住的大多是朝廷要员,伺候的人手很足,也不敢怠慢。”

宛遥抿唇点了下头,眸色中也有几分认命,“可那毕竟是我爹。

“为人子女,应当侍奉床前。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走没多久便到了他们的住处。

项圆圆正躺在床上睡着,她的情况不太好,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身体还不似成年人那样强健,一旦病倒几乎就是致命的。

项桓将她唤醒,舀了一勺子给她喂药。

他其实不爱喝药,也从不会给人这么喂,若放在以前项圆圆敢这么黏糊,早就被他拎起来掰开嘴强行灌下去了。

她迷迷糊糊喝了一口就开始咳,瘪嘴嫌弃说:“苦……”

“还苦?”项桓颦眉,“三勺糖了,还想怎么样?”

有甜味的汤药并不一定就能改善口味,他喂得手忙脚乱,项圆圆也吃得满身都是,最后宛遥实在是看不下去,支开他自己来。

本就睡得昏沉沉,项圆圆隐约感觉到床边换了一个人,她咽下一口汤汁后怕道:“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面容沉得厉害:“又哪儿不舒服?”

“……我都看见我娘了,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啊?”

“那是宛遥。”

她听完瞪大眼睛,脑回路异于常人:“宛遥姐姐也要死了?”

项桓终于忍不住:“……闭嘴,喝你的药。”

宛遥替她诊完脉,知道病情还算稳定,便给她掩好被衾,安慰说:“圆圆要记得按时吃药,你病得不重,过两日好起来便能回家了。”

她含糊不清地唔唔两声,在病中哑着嗓子说:“哥,我想吃刘家点心铺的桂花糯米糕。”

项桓听得一怔,忙道:“等你病好就给你买。”

“……”

她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仍旧是一串不明白的低语,转眼像是又睡着了。

项桓伸手给她又拉了拉被子,再去探她的额头,好似一刻也停不下来,坐在床边目光却定定地,一眨未眨。

宛遥在旁将他的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时候的项桓与平时相比少了很多的棱角和锋芒,尽管他还是一副倨傲、不耐烦的脸,可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鲜见的茫然。

那是在他和人打架,单挑蛮族武士时从来不会有过的迷茫……

“项桓。”宛遥迟疑道,“我来疫区时,在门口遇到项伯父了。”

他微侧头,似乎是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点到为止已经足够了,宛遥轻轻拉他,“搬到我那儿去吧?得空我也可以帮你照顾一下小圆。”

第26章

夜里服侍宛延吃过药睡下, 宛遥又去隔壁看看项圆圆有没有踢被子,走了一圈,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 她才轻轻推开门。

季夏的晚上,月轮来得要比平常更明亮, 也更圆润,这是临近中秋的关系。

宛遥披着月色走出去, 未曾出院子, 一抬眼就瞧见高高倚树而坐的项桓。

他正侧头看着长安城同样沉睡的万家灯火,束起的青丝被晚风吹在脸颊上, 她不敢走得太近, 怕会被发觉, 于是只在垂花门后静静地望着, 想象他此时会有的神情。

宛遥依稀记得项夫人是为了生小圆难产而死的。

从那以后,项家的三个男人每日就都轮流围着那个早产了两个月的女婴转,哄孩子、换尿布、请大夫, 族亲里但凡生育过的女子全都被请去江湖救急,连她娘也曾经帮过忙。

事情闹得坊内坊外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幸而总算是把孩子的命稳住了。

可惜好景不长, 项圆圆磕磕绊绊长到一岁, 项大公子就不幸死在了上阳谷中。

那一战,大魏死伤惨重,不仅没能收复西南的故土, 连凭祥关也一并丢失了。

接连经历了数次风雨的项府一片萧条。

宛遥偶尔跟着母亲路过时,会在角门前看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背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女娃娃来回不停地走,旁边的仆妇就拿起拨浪鼓轻言细语的哄。

她知道那是爹娘常和她提起的,项伯父家的孩子,还说,他们小时候见过。

但宛遥想不起来了。

她牵着母亲的手,努力回首想看清这个男孩的脸,可他却一直低着头,被背上不安分的女娃娃压得弯了腰。

直到有一天,宛遥随姑母走近西市的胭脂铺,隔着一道珠帘,她瞧见那个少年面色阴沉的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棍子自门前经过。

她不自觉地拨开了帘子,还未想好要不要跟上去,腿已自己在动了。

少年走得很快,也越行越偏,等宛遥气喘吁吁地追到矮墙下,就听得墙后风声呼啸。

“你不是不服气吗?再狂啊,再狂一个试试啊……”

有人在打架!

她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此刻该不该离开,可又忍不住探头去看。

四五个男孩正在围攻那个少年,人多势众,趁绊住了他的脚,一群人蜂拥而上,没轻没重地踢着他后背。

手臂上全是伤痕,明明已经浑身淤青,他居然也一声未吭,冷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落下的那根棍子。

宛遥被那样森然的目光骇出满背的冷汗,她本能的想跑,但害怕这个人真的被打死了,又于心不安。

毕竟是个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从心底里畏惧。

一时想去捡起那条木棒丢给他,可终究不敢,心绪来回犹豫。

“项桓,你哥打败仗了,丢了我们的城池。”

“还被人家打死了——”

“真没用,真没用。”

男孩们觉得制住了他,得意忘形地在周围扮鬼脸。

宛遥从那双目里觉察出了无尽的愤怒和哀伤,她心头一紧,正要走出去的时候,人群中倏地发出一阵猛虎般的暴喝。

少年野兽似的一跃而起,那些压在他身上的拳脚瞬间四散倾倒,男孩们摔得意外又茫然,却见他抄起那条碗口粗的木棍,发狠一样乱棍打下去。

上一篇:驸马请克制 下一篇:绿窗朱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