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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94)

作者: 赏饭罚饿 阅读记录

待在家中的青花已能下地行走。

主要是房间实在紧张,她不腾出床来不行,否则项桓就只能去睡大街了。

“我姐姐她……”

“嘘。”宛遥示意她别多问,“病人身体虚弱,眼下还昏迷着。待会儿喂她吃点米粥,看明日能不能醒过来。”

小姑娘边抹眼泪边应声。

这就是她所谓的……不太好的病。

的确是太不好了。

宛遥坐在床边,轻摸索着那双干燥白皙的手,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转身打开手边的药箱,摸出医针来。

花柳会使得皮肤十分脆弱,几乎一碰便会出现伤痕,然后一点一点溃烂。

历史上只有华佗曾治愈过这种病,然而方法却未曾流传下来,至今无出其右者。

她的肌肤易受伤,宛遥只能简单的施针稳住几处大穴。

不多时,项桓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青花帮着小心翼翼扶起她的头。因为没有门牙,勺子能够很轻易的递进去,但总是会漏出来,需得喂一口,再将脑袋仰起才勉强可以咽下。

夜里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宛遥问道:“她叫什么?”

小青花呆了下,“青……青玉。”

在家中照顾了两日。

第三天的午后,这个叫青玉的女子终于缓缓转醒。

她其实也就十七八,但形容太过苍白疲惫,脸色光泽暗淡,人一旦缺少精气神,便会无端有些显老。

在阳光中睁开眼的女孩子,神情中带着空洞,她茫然失措的看向四周。

“姐姐。”

青花正等在床边,见状欣喜地抱住她缠满布条的胳膊,将脸贴在掌心里,无比眷恋的蹭了蹭。

躺着的少女呆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望着自己的妹妹,嘴唇却发不出声,只连着做了好几个口型。等她将目光转向了宛遥时,才挣扎地开口:

“……谢……谢……”

那是一种极其低哑的腔调,仿佛是很久不曾说过话了一样,每一个字都吐得极慢、极艰难。

宛遥朝她苍白地笑笑:“你现在没事了。”

“姐妹团聚,安心休息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玉躺在床上冲她温暖地一笑。

这一刻的暖阳莫名刺眼,她竟没忍住,感觉双目隐隐作痛。

“你们慢慢聊,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

“……好……”

说完,宛遥浅浅行了一礼,侧身出去。

项桓就在门外抱臂斜斜倚墙,见她突然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得很急,于是猛地伸手拉住她手腕。

宛遥转过来的瞬间,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片刻的怔忡。

“你……”

宛遥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朝他露了个露了个有点苦的微笑,“没事干的话,去买点鱼和虾回来吧。”

尽管人已苏醒,青玉进食却并不顺畅,她于是会将肉食做成羹,细心的剃去鱼刺与虾壳,让咀嚼更为方便一点。

吃一顿饭的时候,她颤抖的手用力捧紧小木碗,近乎狼吞虎咽地一气喝了个精光,等连着吃了三四碗方才缓过神来。

眼中却不经意噙满了泪水。

宛遥站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过于不自然,“好吃吗?”

青玉磕磕巴巴地点头:“……好……好吃……”

然后又很小心的问:“我、我可……以么?我是个……奴……奴……”

“没关系。”她说,“这里不是彭家大院,你不用怕。”

第65章

这段时日, 宛遥买来各式各样的食材,尽可能精致地做好每一道菜。

有了食物充饥, 青玉的面色总算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稍有点力气的时候,她习惯坐在靠近窗的地方安静地晒太阳, 或是低头编一些小玩意儿消磨时间。

宛遥想,在那种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呆的太久, 她或许更愿意出门走一走, 于是偶尔也会扶着青玉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会州这个地界冬天是很少下雪的,倘若不吹冷风落冷雨, 大部分的日子天气很晴朗, 青花揽下了家中所有的活儿, 总是端起小木盆挨在她身旁, 一边洗衣服一边同她说说话。

院门虚掩着一道缝隙,附近的几个小孩子不时从门口嬉笑跑过去,他们手上握着长鞭, 鞭风利落,将地面的陀螺抽得呼呼打转。

每当此时,青玉那双疲惫的眼睛便蓦地多了些神采,目光一动不动, 任凭长发被微风吹得凌乱。

宛取出木梳来站在背后轻轻地替她梳理整齐。

“我……”

面前的姑娘艰难地开口, “……们,小时候,也很喜欢……这样玩。”

她也有童年的时光, 在双亲未曾去世,自己也未曾经历这场人间黑暗的岁月,半大的小姑娘和憔悴的父母亲挤在孤零零的小院内。

阿爹用主人家使剩下的木块雕了一只陀螺,她们成日里围着追着,虽然是不起眼的东西,但对于从没见过玩具的她们,已然是宝贝一样的珍品了。

可惜,后来陀螺滚到了夫人的马车下,轱辘被硌得一阵颠簸,父亲挨了顿毒打卧床不起,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

宛遥将手上的一把青丝编成长辫子,温和地提议:“不如,我带你上街逛逛吧?……可以带着斗笠。”

这一句话不知触到青玉何处的逆鳞,顷刻间,她整个人忽然瑟缩地开始发抖,半晌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在地底下生活惯了,便会无比的害怕外面敞亮的红尘。

听青花说,她们是在彭家养大的奴隶,彭永明还不是太守时,十三岁,夫人就在他房里塞人了。

他喜欢物色模样标致的女孩子,起初是从外面买,到后来把目光放到了府里的下人身上。

长到十四五岁,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奴几乎都被他和他的朋友染指过。

而她因为厨艺好,一早让小姐挑走了,方幸免于难。

等来会州青龙城上任后,由于山高皇帝远,彭永明的权势一手遮天,便愈发的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这一点,宛遥倒是能有所体会。

彭家小姐的病不用再治,余下的时间,她大多留在家里。自那之后,差不多过去了五天,青玉便渐渐开始嗜睡起来。

这样的体质有孕在身,几乎没办法好好吃东西,也就唯有睡觉时人才不那么难受。

霉疮正如盛开的花,一日一日的恶化,近乎布满了她所有的皮肤。而孩子在第七天便悄无声息的流掉了,三个月不到,尚未成型,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也就没机会看一眼自己骨血孕育而成的生灵。

隆冬的雨雪天,窗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宛遥满屋烧着艾草和菖蒲,她在淡淡的烟熏火燎气味中悠悠转醒,青黑沉重的眼皮只能掀开一道细小的缝。

入目即是窗外夹着雪花的冷雨,腊梅在风里摇曳,是人间美景。

“你醒了。”宛遥吃力的弯起嘴角,毫不介意地轻握住她隐约溃烂的掌心,“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或是……特别想要的?”

青玉内缩的双唇无声的动了动,她把耳朵贴过去,好久才听清。

“糖……葫芦……”

“糖葫芦?”

跪在床下的青花忽然就呆了一下。

站在门外的项桓闻言立马道:“我去买。”

满城细雨轻如牛毛,寒意使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退却,以往热闹的市集竟只有寥寥两三个摊位。他顶着刺骨的冷风穿梭于城内的大街小巷,最后在一个驼背的老人手里匆忙买了几串。

等回到家,这冰糖葫芦真如其名,覆盖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霜雪。

宛遥用剪子把糖葫芦剪碎,小心喂到她口中。

活了十几年,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来说,就好像一生那么长了。

数千个日日夜夜仿佛一场大梦,到现在她似乎才从嘴里尝到一点点名为甜味儿的东西。

宛遥轻揽着她的肩,小声问:“还想吃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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