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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参军(2)

作者: 蜀山卧月眠霜 阅读记录

他面色悻悻,青黄瘦削的脸上分明写着怒意,十有八九是来找茬的。

“家父由来如此。”高衍倒是气定神闲。他好整以暇地在那青年人对面屈腿跪坐。离容则急忙忙地奉茶。

她认识这个人,当今皇上的二弟,十六岁的梁王。

梁王看到离容端上来的点心眼睛一亮,随即又是一黯。在离容的印象中,此人很少有这么愁眉苦脸的时候。他信佛,素食,平时爱吃的东西都是极精细的花糕和蔬饼,还不准放糖,称鲜花时蔬中自有甜味,加三分酪浆调味足以。于是吃得瘦骨嶙峋。

“呵呵,是的,九年前就是这样。”梁王摇摇头,苦笑,长指从白玉盘中拾起一块淡绿色的香糕,先放在鼻尖嗅了一嗅,确认是自己喜欢的味道,才将之送入口中去。

这就是高衍非得让离容前来伺候的原因。离容记得这些人的喜好。

九年前?九年前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皇帝宫车晏驾,高衍之父从国舅成了太国舅。

高衍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包带香气的粉末,轻轻抖落在对方的茶碗里,一边说:“常言道,自古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

“诶诶!不聊了!令尊老把这话挂嘴边,也不嫌不吉利。”梁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他本也是端端地跪在坐塌上的,此时长吁一口气,松开了紧锁的愁眉,也向前伸直了发酸的双腿。

高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家父年事已高,不宜再掌枢要,何况家兄已居尚书之位。中书令之任,必辞之而可。”

梁王轻佻一笑,俯身向前,凑近高衍,问:“那你呢?让你做中书令,你干不干?”

高衍瞪了他一眼,只当对方说了个笑话:“哼,在下德薄望轻,更……”

梁王再次打断高衍:“令尊‘年事已高’,你‘德薄望轻’,你大哥居尚书之位但不预人事,你二哥久戍边镇不愿入朝,你四弟干脆无官一身轻,居家侍母。你家的人都是一推二六五!……你家的人,都是——缩头乌龟!”

离容听到“乌龟”的比喻忍不住轻嘶了一声,但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她可不敢在这样的客人面前失态。然而梁王却注意到了她的反应。

梁王抬手指向高衍身后的离容,笑道:“你,你,好你个丫头,哈哈,有意思。你也觉得你家主人是乌龟?”

离容瞬间脸色煞白,噗通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但她知道已经晚了。

果然,高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说了声:“出府,去街上跪着。”

“诶诶——你!……”梁王是个好心肠,见自己连累婢女受过,心里过意不去,对高衍更是百般不满,赶忙说,“得了,我的错,我是乌龟,别罚她。”

离容偷眼瞧高衍,见他没有宽赦的意思,只好认命地退出厅去。梁王阻拦不住,又懊丧又觉得没趣,也不想在高府多留了。

“子衡,你知道,我是个闲人,不爱管朝事。”梁王站起了身,“如果不是实在看不下去皇叔的作为,我也不会来找你。”

他口中的皇叔,是指如今总揽朝政的大司马萧子钊。

高衍支走了离容,才放下官腔,回复梁王道:“别忘了,你是姓萧的。”

梁王不以为然地反问:“姓萧又如何?姓萧的害姓萧的,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九年前,父皇病重,急诏大臣入宫,令尊佯装内急,在宫门前跳下牛车,逃回家里,没去接受辅政之任。哼,他人是没去,但我皇兄是怎么疯的,你们真的不知道么?”

高衍平静的脸色终于起了些微变化,但他还是尽量镇定地说道:“圣上春秋方盛,未必不能亲政。”

“亲什么政?亲个狗屁!嗷!——”梁王猛拍矮几,手掌痛得叫唤了一声,“太傅周宗敬才四十九岁,就被皇叔逼得告老致仕。原尚书令魏柔谦倒是加了司徒之衔,但也不过是以虚名示荣宠而夺其实权。令尊是太后之兄,父皇遗诏中封他做什么,你记得吗?啊?他记得吗!?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各州刺史均受其节制!那可不只是千军万马,那是江山之重!……结果,呵、呵呵——前岁索虏犯边,他就辞以老病,把兵权交给了萧子钊!现在好了,顾命大臣一锅端,没人跟那老贼唱对台戏了。我皇兄……呵,明人不说暗话,他那个样子,是没法亲政的。但他的儿子……我的侄儿,我的侄儿头脑却是灵光的。你知道,他很聪明,但……他还有可能继承大统么?”

高衍眼光投向窗外,沉默良久,才说道:“同姓相残,自古如斯,你说得对。如今京城禁卫尽在大司马之手,朝廷要职亦由其亲信担任,甚至连殿中宿卫都有大半是他安排的。他监视两宫,独掌朝政,专权僭越,无所不至!但你有没有想过,如今鲜卑日盛,氐羌未平,四方扰扰,或许……宜立长君?”

十六岁的梁王萧旸呆呆地望着高衍,好像是惊讶于他刚说出的话,怔了一会儿后,他勃然作色,指着高衍的鼻子怒道:“长君?……原来、原来你竟是皇叔那边的人!”

高衍拂开他的手,淡淡地说道:“王爷息怒,王、爷,也不小了。”

他刻意加重了“王爷”二字的语气。

萧旸又从怒色恢复成了惊呆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什么意思?”

高衍直视萧旸双目,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是、你、的、人。”

萧旸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等回过神来,方回答道:“我……我不行……我不行的……要不,等我三弟成人吧,他已经十二岁了。”

高衍眼中有些失望的神色,但其实他也并不觉得意外,于是安抚似地拍了拍萧旸的肩,意思大概是不愿便罢。

作者有话要说:新手妈妈!

更新随缘!

☆、隐忍与懦弱

日头西斜,高府前院还有最后一班家丁在洒扫庭院。萧旸浑浑噩噩地经过那两个低头干活的壮汉,竟没发觉自己的下袍被水溅湿了——这实在是因为刚才高衍说的话,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如果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不愿做皇帝,那一定是他。他的母亲是高望云高太后的侍婢,他一出生就注定无缘大宝。这在旁人看来是遗憾,他自己却乐得轻松。

本朝儒士皆渐染玄风,萧旸也好老庄之说,故而以全性保命为要,深明膏火自煎的道理。他进可以要财货,退可以要清誉,就是坚决不要皇位。这是他的恬退,也是他的自私。

才出府两三步,他就已把高衍的话抛诸脑后,也不愿再想朝局上的纷争。橙红色的霞光易使人产生慵懒倦意,他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心中有一种“已尽人事,但听天命”的释怀感。

“三皇五帝作古,江山代有枭雄,世事真如洪流,霸王都只得自刎江东……一朝气运,又怎是我这样的人能改变的?哈哈,哈哈……”

自言自语毕,萧旸看见了低头跪在街口的离容。他解开愁眉,略微加快步速上前。

“啪嗒—”

离容眼疾手快,接住了萧旸丢给她的帕子,里面包着几块花糕。她抬头感激地望向梁王殿下,但萧旸已带着笑意转身离开了。

“又是你。”一个并不陌生的男音从后方传来,“在偷吃?”

离容抬眼的功夫,手里的点心就被那人抢了。她正要把东西夺回,一看来人是高衍的大哥,赶紧缩了手。

“嗯——是……日、日、是我……大大大少爷。”她腮帮子还鼓着,说话含混不清,“不是偷、偷吃!梁王殿下给我的……”

高义轻巧地扔了一块花糕到嘴里,离容眼巴巴地看着,咬咬嘴唇,颇有点舍不得。高义瞧她这小气的模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没用力揉,但跪了半晌还没吃饱的离容依然觉得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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