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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参军(30)

作者: 蜀山卧月眠霜 阅读记录

“陆公子说笑了。”离容干笑两声,显然她觉得并不好笑。

她的婚姻大事,当然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崔夫人既收了她做女儿,她就得听从干娘的安排。至于干娘给她选定的门户,肯定得有利于崔氏或高氏。或许对方会是痴愚小人,远不及陆南生的相貌人品,但这是她的义务所在,她不能连这点孝心都没有。

“陆某没有说笑。”

“陆公子,我早跟你说了,我原是高衍府上的厨娘,因崔夫人看得起我,才认我做女儿。对王爷来说,我不是真的血亲近戚。”离容低着头说。

陆南生回:“自古汉匈和亲,又何曾嫁过真公主?”

离容能提出的反驳理由太多,一时也不知该从哪个开始说起。

她抬头道:“你想赢得王爷的信任,还得想想别的方法。或许他有其他的侄女、外甥女,那都比我可靠。不过就算娶了真的外甥女,恐怕也是没用的。战国时有吴起杀妻取信,王爷如果真觉得你是虎狼之辈,哪会因为姻亲关系就对你放心?”

“杀妻取信?”陆南生重复了离容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把我当什么人?”

陆南生是土匪,且做土匪做得十分出色。但他最介意的,却正是自己土匪的身份。

他的初心是做清白圣贤,谁知被时局逼得落草为寇?他不怕被人看不起,他怕的是有一天他会无法接受手染鲜血的自己。

初见离容那次,离容那番“要惠泽苍生必先杀人放火”的谬论,曾给他很大的安慰。但如果眼前人也把他当做了绝礼义、无廉耻的卑鄙之徒呢?

“提亲的事,只当在下没说。”陆南生沉下脸,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参军请去客营休息吧。”

离容如蒙大赦,道了一声“告辞”,便匆匆拿了伞、退出了陆南生的营帐。

陆南生没有目送她出去,他有些失神。

颓然坐倒在虎皮垫上,视线恰好对着矮几——他发现原本那张空白的纸上,有了墨迹。

原来离容低头那会儿,几乎是无意识地,随手默了两句诗。

“知君不留眄,衔花空自飞。”

这是从前她还在洛阳时,看梁王萧旸作的诗,题为《咏蜂》。

萧旸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但他做皇帝纯属意外。从小他是被忽略的,就像他笔下的蜜蜂,知道不会像蝴蝶一样被人多加顾盼,便衔花空自飞舞,可谓逍遥,也可谓落寞。

离容之所以不自觉地想到这两句诗,原因很简单——陆南生提到了婚嫁之事,这勾起了离容骨子里的不自信。

她就是小蜜蜂啊。

其实不是因为要等崔夫人的首肯,也不是担心陆南生与王爷结亲无用,而是她觉得,没有人会真的对她动情。

比如从前的高衍,与她相处近十载,后来竟愿意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但就是不能娶她。

比如邢量远,他直言不讳地说,如果离容是崔家嫡女,一定尽力求之,但既是干女儿,两人就绝无可能。

那陆南生呢?如果他发现与王爷结亲没用,那自己在他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她不敢面对这样的人生。

她宁可无人顾眄,衔花自飞。

阴雨天的日与夜,没有明显的过渡。离容在自己的小帐中躺下,却辗转难眠。

她来之前,没有想到陆南生坚决不去长安。她以为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督运粮草了,于是带来一包建康城中有名的点心,想请陆南生吃,算是提前为他饯行。

现在点心没送出去,还弄得陆南生很生气。

她在想,她说错了什么吗?她又没说陆南生就是吴起,她不过是想说明王爷可能会这么觉得而已。

“算了,我自己吃吧。”

离容撕开油纸,抓起了一块糕饼。正在此时,她余光瞥见帐外有一个黑影。

黑影在门前徘徊了两步,刚要转身离去,却听里面的人说:“请进!”

陆南生进来了,显得有些局促。

“刚才我——”他想到自己提出要离容嫁给他时,用的理由是他想“跟王爷沾亲带故”,好像这桩婚事与男女之情全无关系,这难道不混账么?难怪对方断然拒绝了。此时想补两句真心话,却又说不出口。

离容招呼他坐下,把还未入口的糕饼递到他眼前,说:“本以为你要去长安就职,所以带了点东西给你吃,你不要嫌弃。”

“你做的?”陆南生接过糕饼,咬了一口。

离容摇摇头,伸了个懒腰,道:“很久没做,手生了,唉。南北水土不同,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也不一样。这是我在酒楼买的。”

她想,既然陆南生说“提亲的事,只当在下没说”,那她就真的当做没听过好了。找点其他话题随便聊聊吧。

离容:“对了,青州自古豪侠地,你却喜欢读书,小时候没少被人嘲笑吧?”

陆南生:“我像是怕被嘲笑的人吗?”

离容:“不像,但我觉得你是那种、那种……”

陆南生:“哪种?”

离容:“那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陆南生:“哈,崔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离容眯着眼,故作高深地说:“就是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些问题,让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有点自我怀疑的倾向。”

陆南生:“崔小姐真是目光如炬。”

离容:“不是我目光如炬,而是人们的心魔都太明显了。那都是自己困于其中晕三倒四,而他人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东西。”

陆南生:“我倒想听听,别人有什么心魔。”

离容:“嘿嘿,别人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我不能出卖朋友。”

陆南生:“那你呢,你有心魔吗?说来听听。”

离容:“我才不告诉你。”

陆南生:“我的心魔被你看透了,你的却不说给我听,岂不是很不公平?”

离容耸耸肩,道:“你的心魔是我凭本事看出来的,又不是你跟我说的,有什么不公平?”

陆南生:“既然如此,陆某倒要猜一猜了。”

离容:“请说。”

陆南生:“你总说你是崔夫人的干女儿而非亲女儿,听起来,你似乎从没把自己真的当做过小姐。你怕他人与你结交是因为你的身份,你宁可别人把你看作厨娘。”

离容听了,觉得仿佛被人看穿了,笑道:“没错。”

陆南生:“并不是所有人接近你都是因为你姓崔,可你无法分辨。你无法分辨,谁觊觎你背后的势力,谁喜欢你的为人,是么?”

离容笑着默认。

陆南生:“那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不是崔夫人的干女儿,而只是高衍府上的厨娘,在下会怎么对你?”

离容:“会很糟糕吗?”

陆南生:“很糟糕。”

离容:“有多糟?”

陆南生:“我想做君子,但毕竟眼下是土匪。你若是高门小姐,我自当以礼求之。你若只是高府厨娘,我就要用土匪的办法了。”

离容:“啊?”

陆南生:“一个字,抢。”

☆、胡马饮长江

“抢、抢我?我有什么好抢的?……”

离容突然觉得脸颊热,脖子热,两耳冒烟。她莫名开始担心自己此刻仪容不整,很想拿面镜子照照,看自己究竟有什么可爱之处。不过眼下再可爱,也弥补不了她第一次运粮来此时吐得昏天黑地,眼肿脸青头发油,浑身又脏又臭,一定是丑到极点了。

其实她对陆南生,隐隐有一种仰视的情结。虽然她女先生也当过,女参军也正做着,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难免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丫头。面对不学无术的贵游子弟时,她可以不卑不亢。但遇到识见胜过自己的人,卑微感就开始作祟。

她怀疑自己读书不够,见识太短,待人接物不老练,为人处世不成熟……总之就是,毛病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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