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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参军(61)

作者: 蜀山卧月眠霜 阅读记录

“你倒是很有做官的天赋。”高衍没有为离容遮风,也没让离容给自己挡雨。他们一人握着一柄牙白色的油纸伞,并肩徐行在长江岸上。雨水让江上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水雾氤氲,风雨飘摇,一男一女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高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演这出戏?”

离容轻笑一声,道:“也许他觉得,只有你哥一个靠山不太稳。他故意欠你人情,希望你将来把他看作自己人。他看好你,这叫烧冷灶。”

高衍再问:“那你觉得,我又为什么要配合他演这出戏?”

“第一,你需要人。荆州这么重要,这里有人愿意成为你的羽翼,你何乐而不为?第二——”离容从胸前取出假的密信,举到高衍面前,道,“第二,你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你想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

离容已经发现了密信是假的,至于是谁调的包,她倒是没有怀疑到季伯卿头上,只以为是高衍一人所为。

高衍瞄了一眼季伯卿伪造的密信,笑道:“这封确实做得不够像。”

高衍与离容同行了一路,随便用点迷香就能潜入离容睡觉的舱室,将密信的制式规格瞧得一清二楚。季伯卿却是匆忙之下看了一眼,当然不如他做得逼真。

密信中的内容离容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如有必要,她可以模仿萧馥的笔迹再写一封。然而现在密信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她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她心里没有底。

“你不想让我那么做吗?”离容问,“我以为你想。我把人偷出来,你随我们去江东。你哥手中依然握有中军,还有秦州并州荆州。我们则有扬州广州豫州,加上陆南生在江北招募的人马。江州刺史若落在我哥手中,他就可以在长江上下游之间居中调停。我们帮天子恢复威权,同时靠你哥镇御一方的势力牵制他。这样,他们就都不敢胡作非为,都不敢不做良臣圣主了。”

高衍心中一阵颤栗——果然,这个在他身边侍读多年的丫头,完全清楚他的理想。

“我想。”高衍坦白道,“但我怕你做不成,反而丢了自己的命。”

“我的命有什么要紧?”离容追上高衍的脚步,问道,“如果我想试一试,你会不会帮我?”

高衍转身面对离容,用折扇柄支起她的下巴,神情几乎有几分凶狠地说道:“你的命有什么要紧?你要是因此而死,你以为陆南生还会甘为萧馥驱使?你以为季伯卿还如何居中调停?你是徐州刺史的情人,扬州刺史的部下,未来的江州刺史的手足,还是崔家的女儿,高氏兄弟的义妹!我不管你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但你要清楚,你已经被母亲栽培成了举足轻重的一粒棋。没了你,整个局面都会失衡,很多联盟也无法结成。你的命不能轻易丢!”

离容愣愣地听着,秋水一般的双眸中腾起江雾,目光茫然地闪烁。

真的吗?她现在没有孤注一掷的自由了,她不能为着一腔热血慷慨就义,只能被复杂的各方势力不断拉扯,被动地向前行进。

高衍看她神情恍惚,软下语气道:“你别怕。换个角度想,至少大家都不希望你出事。”

离容低下头,顿了一会儿,问:“那接下来怎么办?王爷交代我做的事,我就不做了吗?”

高衍看离容迅速收敛了情绪切回正题,感到有一分心疼。他回道:“萧馥当然希望你能成功,但他肯定更怕事情败露。你放心,他不会真的跟陆南生撕破脸的,他没这个胆量。至于京中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一起去探。若真有下手的机会,到时再商量如何行动,也不迟。”

离容抿嘴,点了点头。

江风将水汽吹到伞下,离容衣衫半潮,额发与眉毛也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但这样倒使她的五官更加清晰。

她的长眉利落且舒展,眼神慧黠又淡然,鼻子略露英气,嘴唇则是十足的娇媚,如此拼凑到一起,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脸,但却让人觉得那四分颜色之外,还有三分睿智与三分好性子:或许这就叫长得有味道。

江雨把周遭五颜六色的景物都冲淡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这一张脸,让高衍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你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高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确认自己心中所向的?为什么你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而我,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离容听了此问,转头去看高衍。那明亮如星的目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瞬间觉得江风江雨都没了寒意。

原来在黑暗无情的乱世中,尚有这样一道令人眷恋的风景。

☆、两心无芥蒂

“因为我平庸。”贵胄子弟都想证明自己天性不凡,但离容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她说,“因为我是普通人,而你不是普通人。”

离容之所以这样回答,不是她自谦,也不完全是为了哄高衍。她想,高衍可是崔夫人的儿子。崔夫人的儿子一个镇边,一个当国,高衍难道会比他们差吗?以高衍从前的心性,要做成大事恐怕很难。但他现在不一样了。

他吃了苦头,走过弯路,从前他不屑了解的心计与手段,他已一样一样地学了起来——是高义给他上了重要一课,他会不会青出于蓝?

高衍自嘲道:“呵,我倒觉得,跟你相比,我才是庸人。我庸人自扰,很羡慕你这样的心无旁骛,明白通透。有时我觉得,你更像母亲的亲生女儿。”

离容见他眼中流露羞惭之色,叹了口气,否认道:“你想错了。”

高衍饶有兴趣地问:“错在哪里?……还请女夫子赐教。”

“什么心无旁骛,明白通透?我只是没有精力想别的事情,也没有诱惑找上我的门。你生在大贵之家,面对的是纵横交错的通衢大道,各色各样的锦绣前程,所以你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我,小时候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只有干娘是我的指路明灯。我的路就两条,要么做一辈子丫鬟,要么听从干娘教诲,看看能不能用圣贤书改变后半生的命运。我不要做一辈子的丫鬟,就这么简单。……三哥,可以容我再说两句吗?”

风雨都有加急的趋势,但高衍与离容依然行得稳站得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任性自然的修道者若见了他俩,必要嗤笑他们这种儒生的装模作样。

高衍发现自己不只喜欢看离容,还乐于听她说话,说什么都行,于是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我是女流之辈,头脑平庸,见识浅薄,看人看事多凭直觉,如果我说错了,还望三哥不要见怪。”离容先自贬了一通,才继续说那可能会冒犯高衍的话,“我觉得三哥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偏好?你总爱惦记自己没有的东西。以前你一心想要豪门婚姻,有了豪门婚姻又开始回味总角之谊。其实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难道你拥有的东西,真的不比那些你没有的东西强吗?你说羡慕我,难道你真的愿意与我易地而处?若说三哥与我最大的区别,当然就是没有我的‘平凡’。平凡的人生很简单,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没有很多事情可想。就好像是一条直路,一目了然。然则所谓曲径通幽处,不平凡的人注定要多经历一些弯弯绕绕,多忍耐一些起起伏伏。三哥,你就是不平凡的人,为什么不接受这样的自己呢?”

这样的话,以离容从前的身份,是绝不敢跟高衍说的。话中有一点责难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关切与开导。高衍不愿承认他有多么贪恋这些抚慰之语的温存。

他沉默着走了二十余步,才突然开口道:“呵,这声三哥,我倒是越听越习惯了。”

这声“三哥”,不只高衍听得习惯,离容也叫得越来越习惯了。两人相处的气氛逐渐向知己知彼且心无芥蒂的方向发展。好像经历了那一次不堪的对峙之后,已经没什么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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