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金夫(525)

“这师徒俩怎想起往太庙来了?倒是稀奇了。”一旁被宫女嬷嬷搀着的太后笑了笑,道:“说起来,哀家也有许多年未见过靳霖了,前些年不是听说外出游历、过那神仙般的日子去了么?”

靳霖曾官居高位,为两朝老臣,又是教习过众皇子们的太傅先生,算得上是昔日故人了,她自是熟知的。

乾隆见她精神似还不错,便也笑着讲道:“听说是去年年关刚回的京,朕先前倒想过要请其入宫一趟,只是有些事情给耽搁了,便给忘了——兴许靳先生今日来此,便是特地给额娘您请安来了。”

太后听了就笑着道:“既是来了,还是快些请过来罢。”

一旁的刘墉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动了动。

自英廉府出事之后,靳霖便回了昔日在京中的旧宅里住着,而今日午后他上门与靳霖说事之时,刚坐下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又有一位客人登门寻来,故而他想……

刘墉这边思绪才将要落定,那边靳霖已被请了过来。

同来的确有袁枚。

但却不止是袁枚一人——这情形正是印证了刘墉的猜测。

三人来至太庙门前的石阶下,一并行礼。

“许久不见靳先生了,倒叫朕好生记挂。”乾隆笑着抬手示意几人免礼起身,一面拿随和的语气道:“方才额娘还在这处跟朕念叨说,先生这些年是过神仙日子去了,怎如今瞧着,先生仿佛是比朕老得还要快些——”

靳霖仍是那般的不苟言笑,闻言只弯了弯身,揖礼道:“草民惶恐,劳太后皇上挂念了。”

“请安怎不递牌子进宫去?反倒来这太庙里。”太后面容慈和带笑地问道,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靳霖身后侧立着的一道茜色的身影。

“草民今日前来,实是有一事需向太后与皇上奏明——”靳霖的身形又矮了矮。

乾隆闻言疑惑地“哦”了一声,见得靳霖与袁枚俱是一副郑重的模样,脸上的笑意遂也淡了淡,继而问道:“靳先生离京多年,不知是有何事要在这太庙前与朕说?”

语气仍是平缓的,但却也含着一股子警示的意味。

是在提醒靳霖,此处是供奉大清列祖列宗的世庙,凡事还需慎言。

靳霖虽不比钱沣之流无所顾忌,但性子亦是板正的很,此番忽然前来,还不知究竟是有何事,是好是坏亦无从得知。

靳霖听罢并未说话,却是他身后之人站了出来。

乾隆见状眯了眯眼睛,定睛望去。

此前他便瞧见了有第三人在,但并未过多留意,原本还当是之前在宫中侍奉令妃多年的袁枚夫人。

眼下仔细一看,才发觉不是。

这年轻的女子是何人?

471 孤注一掷

“妾身冯氏,给皇上皇太后请安。”

一道清凌凌而毫无怯意的声音在四下传开,如此情形之下,理所应当地引得了所有人的注目。

而负责此次皇帝出行事宜的福康安看清石阶下的人影之时,不禁大为皱眉,心下亦是狠狠揪了一把。

今日大理寺复审,冯英廉与白莲教串通勾结的罪名已定,这种情况下,她来此处作何?

他不是早就暗下隐晦地提醒额娘劝过她,勿要参与到此事当中吗?

真是个自不量力的蠢女人!

见乾隆喜怒不辨的视线定在了她身上,福康安恨不能将她立即打晕扛离此处才好。

“冯氏?哪个冯氏?”乾隆动了动眉头,问道。

因听她自称妾身,而非民妇,似是猜着了其身份,不待冯霁雯回答,便又问:“和珅家的?”

冯霁雯应“是”。

乾隆点头了然地“哦”了一声,看着她问道:“故而今日非是靳先生跟袁先生,而是你借着两位先生之名,求见的朕?”

冯霁雯便又应了句:“是——”

“你有何大事竟须得搬来两位先生陪同你前来太庙面见朕?”乾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回皇上,妾身无封号在身,无法入宫求见皇上,唯有借今日皇上出宫祭祖之便,贸然前来面见。”

乾隆闻言又笑了笑。

“和珅擢升一品尚书已是去年之事,你至今却未请封诰命,这倒也是一桩鲜事。”

冯霁雯闻言未有接下此话。

她并非未想过请封诰命,如此出入宫中或是办事都可方便许多,然大清素有律例——凡封诰命者,终生不得和离。

她再如何,也不能因一己之便而做出置与和珅的约定而不顾之事。

“今日晚了,朕与太后还需回宫,你明日再入宫便是。”乾隆看着她,道:“有了朕的准允,无需递牌子也无人拦你。”

福康安闻言紧紧地看着冯霁雯,只等着她能够‘识时务’一些,就着这个台阶赶紧下了,勿要再做出惹得龙颜不悦的举动来。

可这个台阶只有冯霁雯自己清楚她根本下不得。

明日入宫面圣?

且不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失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单说若她就此偃旗息鼓,明日究竟能否顺利入宫都是未知。

她等不了,也不愿赌。

她直直地跪了下来,垂眼凝声道:“此事关乎甚大,怕是耽搁不得,还请皇上听妾身禀明——”

乾隆眸色沉了沉。

他最不喜的便是被人忤逆。

……放肆!皇上既已准你明日入宫,哪里还有你多言的道理?还不速速退下!”福康安上前一步,沉声呵斥道。

冯霁雯心知他是出于一片好意,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唯有听而不闻,继续道:“妾身今日是为英廉大人一案而来,还请皇上准许妾身陈明此案冤情!”

她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有力,看似削弱的身形之下,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坚韧与执拗。

乾隆的脸色愈沉了几分。

没有哪个皇帝希望在太庙与众臣子前,以这种被动的方式来听人陈述什么冤情。

他未有言语,似无准允之意,然冯霁雯却仍自顾自地自袖中取出了两封文书来,双手呈于面前,道:“启禀皇上,妾身手中一物为大理寺自英廉府中搜出的物证,据大理寺称,这乃是袁守侗与英廉大人来往勾结的密信,信上提及了策划团河行宫刺杀圣驾一事;而另一物,则是曾经袁守侗亲笔批注过、存于刑部的一卷旧案案宗——”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有了一阵隐隐的窃语。

接收到四下各异的目光打量或注视,迎着自前上方传来的天子威压,冯霁雯虽紧绷至一身冷汗,脊背却仍挺得笔直,不见有丝毫退缩之意。

乾隆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

“你不如先与朕解释解释大理寺的物证和刑部的案宗,如何会在你手中?又是何人交与你的?”他的语气是不悦的诘问。

“无人从中交与妾身,如实道,这两件东西皆是妾身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得来的。”冯霁雯抬起头来迎上乾隆的视线,道:“妾身自知罪责难逃,但还请皇上听完妾身之言,再追究妾身之过——”

四下又是一阵低语声涌动。

太后不悦地皱了皱眉,看着冯霁雯的眼神中满是不喜的意味。

这样行事莽撞而又固执之极,做起事情来总有种与身份不符的孤注一掷之感的女子,她最是见不得的。

如此情形之下,她此言几乎是断绝了皇帝所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可能。

这种行事作风就如同年轻时的况太妃一般无二,同样地咄咄逼人,令人不适至极。

乾隆眸中神情深不可测,片刻后,终是道:“你既说冯英廉一案有冤情,又闹到了太庙前,朕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但你若言辞有虚,可知其后果如何?”

“妾身不敢有丝毫妄图欺瞒圣上之言。”冯霁雯跪在原处,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禀道:“据大理寺称,这封可治罪于英廉大人的密信乃是袁守侗署名,可妾身已仔细对照过,其上笔迹与袁守侗官居刑部尚书之时曾留下的批注虽看似吻合,却全然经不起细致推敲——由此可见,这所谓密信,极有可能是他人伪造,蓄意构陷英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