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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643)

自‘戏楼认亲’一事之后,被人弹劾作风有失、一直被罚在家中闭门思过的王杰一步三叩行进殿中。

“臣王杰未经传召私自入宫,并携二位先生一同前来,本该由皇上即刻降罪!只是今日臣受人所托,不得不来,还请皇上容臣禀明来意,再行发落——”

乾隆已经看到了他口中的‘二位先生’究竟是何人……

那随之行礼叩首的竟是靳霖与袁枚师徒二人!

传闻不是说靳霖已经出京云游而去,怎生此刻会同王杰一起入宫?

冯霁雯永琰等人也倍感意外。

而待听清其来意之后,诧异之余,更有动容。

王杰呈上了一封厚折。

“此乃京城内外文人学子所表之请愿书也,恳求圣上重新彻查冯英廉、和珅反叛一案!联名之人足足三千零八十一位,皆已亲笔上书其名,此乃芸芸学子之愿,更是民心所向,还请皇上过目!”王杰凝声道。

乾隆唯有坐回龙椅里,目之所及,皆是字迹不同却各有风骨的署名。

打头便是靳霖与袁枚二人,紧跟着竟还有刘鐶之、纪昀……!

钱应明?不就是那日在戏楼中自揭身份、让王杰名声尽失的遗落子吗?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一一跃进眼中,其中不乏许多已经告老多年的文臣,以及许多连他都有耳闻的后起之秀……

一页连着一页,延绵不绝,看得他竟莫名觉得触目惊心!

这与其说是什么联名书,倒不如说是整座北京城能喊得上名号的文人学子的名册来得更贴切些!

这是要干什么?

是仗着他终日挂在嘴边的‘武定国、文安邦’来逼迫他吗?

只翻看了数页,乾隆便没了耐心再看下去。

这让刚稍定心神的金简此时再度陷入了恐慌当中。

“皇上,恕臣直言,谁人不知和珅自幼便曾受袁先生教导,二人似同父子!靳先生更曾借居在英廉府上,亲自教授其府上公子学业……而二位先生素来为人敬仰,在芸芸学子之中更是一呼百应……这所谓的请愿书,只怕不过是众人不明就里的附和罢了!”

金简禀完此言,继而又看向王杰,义正言辞道:“若单凭区区几千人署名,便可质疑三司会审之实,那往后人人皆仿造此举,朝廷还要如何立威!王大人此时不在家中思过,身为朝廷命官,却这般随波逐流、藐视法度,竟不知从前的正直不阿都抛到何处去了!”

王杰闻言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被靳霖抢在了前头。

“皇上,草民可以颈上人头作保,这联名书上三千余人,皆是自愿签署,读书之人多傲骨,整整三千余人,绝非都是轻易便受人鼓动之辈——只因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失道寡助,得道多助,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袁枚亦道:“今日草民等人先是前往大理寺递呈,然大理寺卿不予理会,强令驱逐。草民等人递呈无门,贸然拦下了恰巧途径的王大人官轿,王大人亦是不忍寒了天下学子之心,复才破例相助。”

这话明面上是在给王杰解释开脱,可却让乾隆听出了一语双关的意味来。

仿佛是他若不答应重查此案的话,那便是不通情理,要让学子们寒心了?

嗬!只怕不止是寒心——数百年才冒出来这一回的千人联名,阵势之大,他若视若无睹,恐会引起文坛震动也未可知。

要知道,这些人虽多数并无官职在身,可他们却比坚持死谏的钱沣更要可怕上几分……

因为他们手里的笔杆子比任何刀剑来得都要锋利。

什么请愿,说得好听,这分明是变相威胁!

刚说到钱沣,那边他又开始慷慨激辞了。

乾隆看着他那已经冒了血的额头,已经越发意识到眼下局势的不可控制。

……

嘉贵妃前脚刚踏出应亭轩,后脚就变了脸色。

她豁然甩开宫女的搀扶,匆匆朝着步辇走去,一面冷声严斥前来传话的太监。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通知本宫!”

“起初便有一位公公来求见娘娘了,只是当时远簪姑姑亲自来了应亭轩寻娘娘,奴才们只当娘娘被要紧事给耽搁了……直到往咱们宫里传信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奴才实在害怕耽搁了娘娘的正事,这才擅自做主前来传信儿,如若不然只怕再等上——”

嘉贵妃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当即重声打断了他,急声催促抬辇的太监道:“再快些!”

她就说这惇嫔怎么一反常态地改了性子,竟敢这般嚣张挑衅,且她每每要走,惇嫔每每便牵出新的要紧话题……合着竟是存心调虎离山,绊她的脚!

621 是人是鬼!

可是她所布下的计划分明万无一失,谁又能料到冯霁雯不仅逃过了死士的追杀,顺利入宫,更在没了于敏中这枚最大筹码的前提之下,捅出了这样大的窟窿来!

她算计了一道又一道,防了一层又一层,无论如何,这本不该出任何岔子的才对……

好一个小十五,竟敢在她的眼皮子下陈仓暗度,要绝她的路……

倒真是小瞧他了!

而待回到景仁宫之后,听得和珅也进了宫来、甚至钱沣等人力求皇上重查此案,以及靳霖袁枚等人带来的千人联名请愿书等一件接着一件的变动之后,嘉贵妃方才彻彻底底地慌了神……

短短半日间,养心殿内怎么就生出了如此之多的变故来!

“娘娘。”

远簪恭谨地捧了茶上前来,却被嘉贵妃一把挥了过去。

乌漆点金托盘顿时就飞了出去,珐琅茶盏砸在她的身上,顷刻便坠地碎裂开。

远簪来不及收拾湿透的衣襟,惶恐地伏首跪下。

“你给本宫传的话,传到哪里去了?”嘉贵妃厉声质问道。

“回娘娘,奴婢前去追赶娘娘的步辇之时,因赶得急,不慎崴伤了***婢唯恐耽误,立即托了途经御花园的一个小太监代为禀报娘娘!怎么娘娘不曾得过那位小太监的禀话吗?”

“什么小太监!哪个宫里的?你就敢随意托付!”嘉贵妃大怒道:“枉本宫一直还看重你行事稳重,提拔你做大宫女!可今日你却犯下如此浅显的错误,真是荒唐!”

“娘娘恕罪!”

嘉贵妃沉冷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对身边的嬷嬷留下了一句:“先给本宫看好她!”

……

养心殿内,乾隆迫于诸多压力,终于发了话。

“即日起重新彻查冯英廉、和珅勾结白莲教反叛一案。朕会亲自选派大臣负责监督各部。”他看向和珅等人,道:“在查明真相之前,和珅仍收押于大理寺。”

“谢主隆恩。”和珅缓缓叩首,未有多言。

“皇上。”钱沣又进言道:“为保公正起见,应将有重大嫌疑的金大人、于大人、李大人一应人等一并收押,以防有人在暗下再作手脚,阻挠案情进展!”

他一旦盯上了谁,可谓毫不掩饰,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眼见形势大变,已近乎要吓破了胆的李怀志听得此言,跪地高呼“冤枉”,并称钱沣“无凭无据”便妄加揣测,实在嚣张过甚。

“倘若此案查明之后,李大人有半分冤枉,那便是钱沣之过!这官帽、这人头,尽可拿去!”钱沣说话间,已双手取下了红宝石顶珠官帽。

“这……皇上……”李怀志被他堵得又气又慌,一时急得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喊着“冤枉”二字。

于敏中也紧跟其后。

乾隆眼底冷厉,胸腔内一股浊气上下翻涌,呼吸渐重,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高云从连忙上前伺候。

钱沣却仍然脸色不改,真真是应了那句传言:这是一位犟起来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主儿。

……

嘉贵妃的轿辇在经过毓秀宫时,忽然被一名从毓秀宫内快步行出的宫女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