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春江花月(136)

幸好此处也无灯光,无人能见,慌忙摆手:“罢了罢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这个了……我来寻你,是为了女儿女婿的事!”

“阿弥可是不愿回,留在了义成?”

高峤又是一愣:“你早知道了?”

萧永嘉皱了皱眉:“李穆可有说什么?”

“说日后只要朝廷不施加逼迫,不阻碍他北伐,他便永作大虞之臣……”

“那不就结了!”

萧永嘉点了点头。

“我进去了。你回吧。”

她转过身,撇下了高峤,朝里而去。

第79章

萧永嘉回到宴堂,依旧坐了回去。

县主见她这么快就回了,不禁诧异,停了和小丈夫的卿卿我我,问高峤。

萧永嘉端起面前那杯又被仆童注满美酒的盏,抿了一口,笑着说:“他另有事,回了。”

那县主是个玻璃心肝玲珑人,借故出去,向下人问高峤。

听得方才,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没片刻,高相公便被长公主打发走了,急忙追了出去,在门口追上了,请他留步。

笑着说:“难得高相公来我家,怎不坐坐,如此走了,被人知道,岂非道我怠慢?”

高峤来时,只觉肚子里攒了一腔的情绪。等真见着人,被萧永嘉不过三言两语,说的便泄了气。加上先前那事,见她不肯谅解,倍增羞惭。独自在那里愣怔了片刻,只能掉头而去。

他是个放不下脸面的人,只道萧永嘉不愿看见自己,如何还肯留?道明早早朝,辞了县主,去了。

县主目送高峤和随从骑马离去,转回来,见萧永嘉似也乏了,面露倦色,便散了夜宴,亲自送她归寝。

萧永嘉笑道:“我又不是外人,自便。你快些回吧,免得冷落了你那小郎。”

县主嗤了一声,亦笑:“他大约巴不得我在你这里停久些才好。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偷腥的猫?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在我跟前老老实实,哄我开心,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萧永嘉摇头。

县主觑了她一眼。

“不过,自也是有例外的。我倒从没听说过高相公有何风流韵事。阿令,不是我多嘴,他如此一个大忙人,连夜骑马走了几十里路来我家寻你,说什么急事,又何来的急事?你留他一晚,能少块肉不成?方才我去送他,见他那模样,也是有些不忍。”

萧永嘉坐在镜匣前,自己拆着发鬓,起先不言,听县主在那里又发笑,仿佛想到了什么趣事儿,忍不住瞄了她一眼:“你为何笑?”

县主道:“我是忽然想起年少时的事了。想当初,建康有多少女儿家,做梦都想嫁给高氏翩翩世子郎?谁能想到,他如今会被你如此嫌弃?如今想起,那会儿的事情,仿佛也不过昨日才发生的。瞧瞧镜子里头,咱们却都已是老了。如今我若有不如意事,便时常拿我前头那三个死了的男人譬。再几年,说不定连自己躺哪里都不知,又有何事想不开,非要论个一二三四,处处争个黑白对错?”

萧永嘉拆着发髻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望着镜中自己的人影,一动不动。

县主见她怔忪不语,自知失言,忙道:“怪我话又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和我又怎一样?请你来我家,本是要取乐高兴的,我却和你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莫往心里去。”

萧永嘉笑了一笑,抬手,正伸向梳子,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下人道:“长公主,县主,不好了!方才高相公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了手,被送了回来!”

县主“哎呦”一声。

萧永嘉手一顿,放下梳子,立刻站了起来,几步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疾步而出。

来到前堂,见高峤坐着,右手扶着左臂,皱眉似在忍痛,脸色也有点白。高七在旁,正和县主府上的管事在说话。停下脚步,厉声便斥:“高七,你怎做的事?竟连个人都护不好?”

高七很是惶恐,连连告罪,道是天黑路窄,一时疏忽,没看好路,叫马蹄踏空到一个路面凹陷下去的洞里,相公这才摔了下来。

“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人无关。”

高峤出声道。

萧永嘉这才作罢,到他身边,问他伤势。那边管事也早打发人去急请跌打郎中。

没片刻,人便赶来。摸了一番,道是折了臂骨,正位后,拿两块竹夹板固位,包扎了起来。

一阵忙乱过后,伤臂总算是处置完毕了。郎中等人退了下去,高峤向县主道谢,竟又起身,说要回去。

萧永嘉眉头紧皱,道:“明日早朝少你一个,朝廷便会因此倒了不成?黑灯瞎火的,几十里路,摔坏了一只手不够,你是要把两只凑齐不成?你自己不嫌折腾,好歹也体谅下跟着你的人。”

高七见相公被长公主抢白,甚是惶恐,悄悄看过去,见他沉默了下去。

“晚上他留下了。劳烦你了。”

萧永嘉转向县主,说道。

县主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呢。不早了,你夫妇快去歇吧。我还有点事,就不杵在这里,先去了。”

她吩咐管事领高七等人安排住处,自己也走了。

萧永嘉转向高峤。

“随我来。”

高峤默默跟着萧永嘉,入了她住的屋。

下人送入澡水。萧永嘉自己先去洗了,出来,身上已换成一件睡觉的宽松中衣,看了眼费力在用一只手在那里脱着外衣的高峤,停下脚步:“要我帮你否?”

“不必不必,我自己便可——”

高峤忙推辞,还背过了身去。加快动作,却牵到受伤的那只胳膊,又微微“嘶”了一声。

萧永嘉扭了扭唇,过去,伸手一把抓住他那只好的胳膊,一抡,便将他整个人抡了回来,面朝着自己。

一边替他脱衣,一边冷笑:“还以为自己是年轻时的一只香果子,人人都想咬一口呢!”

脱了高峤衣裳,她转身入浴房,拿了块拧过的澡巾,命他转身,替他擦了把后背上的汗,随即将澡巾丢回到他手里。

高峤捏了澡巾,自己默默地入了浴房,片刻后出来,萧永嘉指着桌上那晚刚送来的药,叫他去喝。

高峤过去喝了。放下碗,转头见她还坐在床沿边上,迟疑了下,慢慢地走了过去,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阿令,多谢你了……”

“睡吧。”

萧永嘉掩嘴,打了个哈欠,爬上床,面朝里躺了下去。

高峤愣怔了片刻,跟着也慢慢地躺了下去。却如何睡得着?

摔了的那只胳膊,隐隐作痛。

想萧永嘉厌倦了自己,撇下他一声不吭跑在这里作乐,一待就是数日。

想那县主身边傍着的年轻小郎。

想她倚在绣榻之上,貌美如花,风情万种,美童俊仆,争相替她穿屐。

又想从小和自己最是贴心的娇娇女儿,竟也被李穆哄走,不要他了。

最可气的,连高桓也开始不听他的话了。

年轻时的北伐梦想早已成空,那个送上门的女婿,似有继承衣钵之意,偏又是个逆臣的模样。

至于如今朝廷,一盘散沙,纵然他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也不过是半死不活,勉强维持。

高峤满腹辛酸,突然觉得活着也是无趣,闭目喃喃地道:“罢了,我想开了。阿令,如今我已是老朽之身,你还年轻,若是和县主一样,另有中意之人,想着撇下我另嫁,要和离,就随你吧,我不拦了……”

萧永嘉慢慢地坐了起来。

“高峤,你这话,可是当真?”

高峤睁眼,见她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忽然又气短,迟疑了下,闭目不语。

“你再说一遍!”

高峤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

萧永嘉盯着丈夫,定定地坐了片刻。

“在你眼里,我不想和你再过了,便是因为我变了心,想另嫁别人?”

“你眼中,我萧永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善妒、作威作福、恶毒、动辄杀人泄恨,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