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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68)

民众随声高呼,欢送着渐渐开拔而去的军队。

洛神心情激荡,双眸一眨不眨,凝视着远处那座高台之上,那个正被部下迎去,即将踏上征途的男子。

她看到他转过身,即将要下去的时候,忽然转头,目光投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她朝他露出笑容。

他凝视了她了片刻,转头,快步下了点将台,跨上马背,很快,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城门外的黎明之中。

第93章

建康皇宫。

颐泰宫里,伴着孩童的尖利哭泣,不断地传出器物被砸落在地的碎裂之声。

奉命来请吴兴王出宫去往封地的宗正不敢入内,侍女侍人跪在殿外,战战兢兢,个个如丧考妣。

“去把高家妇给我叫来!我还没死,容不得她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暴怒之声,从殿内传出。

春寒料峭,宗正却一头的汗。

已是第三次了,他奉命要将改封吴兴王的前太子迁出皇宫送去封地,但却遭到了许太后的阻挠。

前两次,她关闭宫门,对请求不予理会。这一回,因限定日期到了,他再次来催,许太后变本加厉,竟闹得如此厉害。

若只太后一人,也无多少忌惮。他忌惮的,是太后身后的许泌。太后不放人,自己又能如何?只得派人去告皇后,忐忑等待之时,又见一只错金觚从殿门里“呼”地砸了出来,正朝自己面门而来,慌忙偏头避让,那觚从他耳畔飞过,“咣”的一声,砸落到身后的殿阶之上,轱辘辘滚了下去,最后滚到一幅曳地华裙之畔,方停了下来。

宗正转头,见高皇后到了,正站在那里,松了口气,奔来拜见。

高雍容的两道视线从脚边那只被撞扁了的错金觚上抬起,盯着宗正,冷冷地道:“这是在做什么?不过迁个人,你竟也要我来?”

宗正慌忙下跪:“非臣胆敢惊扰皇后,实是太后阻挠,口口声声要见皇后,眼见期限又到,臣亦是无可奈何。”

高雍容蹙了蹙眉,寒面从宗正身旁经过,走上殿阶,早有随行宫人疾奔入内,高声开道:“皇后殿下驾到——”

殿内砸物之声停歇,孩童的尖利哭声却依然不断。

高雍容穿过落满了碎瓷和杂物的狼藉地面,脚下那双玉沿高屐,发出声声踏响。

她步入殿内,抬眼,见许太后斜身坐于榻上,怀里搂着哭闹的吴兴王,脸色铁青,寒面盯着自己,走到跟前,脸上露出了笑容,向她见礼,说:“这几日因宫中杂事缠身,虽一直挂念太后,却实是无暇分身拜望,方才听闻这里有些动静,我怕有人对太后不敬,撇下事情赶来。”

她环顾了眼四周:“这是怎的了?倘若有人胆敢对太后不敬,惹太后怒气,太后尽管开口,我必会为太后主张。”

如今被尊为宣颐太后,迁到了此处的许氏,冷冷地道:“不敢要你主张。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母子二人,我便感激不尽了。”

“吴兴王年幼,且体弱多病,我是绝不会叫他迁出的!除非你也一并逼死了我,否则我只要一口气,你就休想将他从我身边赶走!”

她话音落下,怀中的吴兴王便又尖声哭泣。

高雍容面露惶色:“太后如此发话,岂非责难于我?并非我狠心逼你母子分离,只是祖上规矩历来如此,我不过照制而行罢了。”

她顿了下。

“吴兴乃富庶之地,且迁封吴兴,如此重大之事,我一妇道人家,如何插手?乃陛下听取高相之言而行,怎料下头做事的不知轻重,以至于叫太后误会我!岂非冤枉!”

许氏冷笑不言。

高雍容沉吟了下,瞧了眼还在哭个不停的吴兴王,笑道:“罢了,太后既如此发话了,我便是坏了祖上制度,也不忍你们母子生生分离。我去求高相试试,倘若高相肯点头,我又有何不肯?”

她朝依旧黑着面的许氏恭敬地行礼,随即转身而去,回到皇帝御书房所在的太初宫。

今日朝廷休沐,皇帝不见人,宫人道他带了贵妃去了华林园。

皇帝昨夜便宿于贵妃宫中,今日又携贵妃同游华林园,高雍容却无半分的不悦。不过眯了眯眼,走到那张置着大臣奏折的御案之前,慢慢翻着,忽听宫人传话,道高相来了,忙将奏折叠了回去,转身迎出。

今日朝廷休沐,高峤却不得脱身,依旧在台城衙署里忙碌着。方才得知了许太后不肯放吴兴王就藩的消息,入宫要见皇帝,不想皇帝人却不在。

高雍容亲自迎高峤入内,蹙眉道:“陛下一向体弱,来到建康,虽有些时日了,却仍不习惯此地气候,一场倒春寒,前两日又熬夜批阅奏章,人便不大利索。今日去了华林园养心散性。伯父若有急事,我这就派人去将陛下唤回。”

高峤也知皇帝做东阳王时便生性疏懒,摆了摆手:“罢了,陛下身体要紧。我是听说太后不放吴兴王就藩,你可知道?”

高雍容说:“我正想将此事告知伯父,好听取伯父之言。太后方才又大闹了一场,还险些伤了宗正。宗正将我唤去,我只得过去。太后谩骂我一番,又以死相逼,且殿下亦不肯与太后分离。我怕她做出过激之举,只能安抚,叫吴兴王暂且再留于她身边。正想求问伯父,如此可行否?”

兴平帝与高峤后来虽然君臣离心,但他终归是萧永嘉的亲弟,人没了,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萧永嘉不喜这个侄儿,却也不愿看他继续受母系操纵。高峤便想照祖制,安排他就藩吴兴,一来地方富庶,可以做个安乐王,二来,吴兴太守是高氏门生,方便高峤督察,以防许泌日后再借吴兴王生事。却不料许太后这般行事,以死相胁,知她应是受了许泌指示。

沉吟了下,道:“我知晓了。此事暂且先这样吧,过些日,我再寻陛下商议。”

高雍容恭敬应是,又坚持亲自送高峤出宫,道:“陛下昨夜方和我说,如今事事要劳烦伯父,叫伯父辛劳至此地步,他很是过意不去,道身子便是不适,也定不耽误奏折朝事。侄女更是如此。感激之余,惭愧不已,想也有些时日未去拜见伯母,甚是想念,只是宫中事杂,一时脱不开身。烦请伯父回去,代我向伯母问安。”

高峤点头,去了。

高雍容面带微笑,目送高峤背影离去,折回太初宫,入了侧殿。

近侍照先前所为,将前头那些奏折都搬了过去。

高雍容手中执笔,翻了片刻奏折,命人去将新安王传来。

一炷香后,伴着一阵响亮的脚步之声,进来了一个气宇轩昂的华服男子,正是新安王萧道承,向她行礼:“听闻陛下传召。陛下何在?”

高雍容并未起身,也未隐藏奏折,说:“陛下身子不适,去了华林园。方才乃我代他传你入宫,有事要议。”

萧道承望着对面女子一张姣好面容,道:“臣洗耳恭听。”

高雍容搁笔,看了眼近旁亲信。

几人退了出去,侧殿里剩下她与萧道承。萧道承的脸上,便不见了方才的恭色,靠得近了些,看了眼高雍容面前的奏折,笑道:“皇后殿下真乃女中英杰。原来这些时日,我等臣下所见的陛下批复,皆都出于殿下之手。”语气已是略带轻佻。

高雍容也无不快之色,只瞥了他一眼,笑:“莫非你心里气不过,这位子本是你的,你没做成?伯父当日不是力荐你为太子吗?你自己力辞,如今又来怪我?”

萧道承不语,走到她身侧,抓住了她一只手,才抚了几下,便被高雍容抽了回去。

她变脸,面现怒色,压低声叱道:“你好大的胆!以为我还如当年,什么都不懂,听你甜言蜜语哄骗?你若对我再敢不敬,我便不客气了!”

萧道承一愣,后退了一步,神色中,却也无多少的惶恐,只道:“当年本就是你负了我对你真心,择如今的陛下立了婚约,怎成了我哄骗你?且这些年,你人在东阳,我凭先帝重用,得以留在建康,哪回不是我给你传的消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