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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77)

萧永嘉见丈夫一副煮熟的鸭子还嘴硬,似依旧在和女婿赌气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也不理他,只对女儿女婿笑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屋子早给你们收拾过,是阿弥从前闺房,你们先去歇个脚,也不早了,出来便用饭吧!”

李穆向她道谢。

洛神欢喜地引了李穆,行在她熟悉的家中,一路给他指点各处,说说笑笑。最后穿过一道墙间的月洞门,来到了一个庭院。正是她少女时代的闺房所在。

院中湖石假山,芭蕉萝薜,花木错落,掩映有致,清幽中一片开阔。

入了外间,迎面便是整整一墙的书,架子高过人顶,上头纵横堆了书籍,满满一墙。对面一只多宝格。靠墙有张长案,上头摆了个白底青叶纹的大肚瓷瓶,口子里插了枝珊瑚,另一把大蕉扇,边上是只仿古绿铜的双耳香炉,再过去,一榻,一棋枰,一架古色斑斓的琴,一只存琴谱的格,上头斜插玉箫,此外,干干净净,不似脂粉闺阁,倒像是个书房。

李穆环顾着四周。

一个仆妇在旁笑说:“小娘子,你走之后,我们日日都来洒扫拂尘,就等着你回呢。除了前两日,新换了应季的纱窗和床帐,你走之前如何,还是如何。你瞧,哪里可有不满意的?”

洛神心中生出一种归家之属。转入内室,见床具摆设,果然皆都是从前模样,只换了顶银红色的烟罗帐,笑道:“都好,无不妥之处。”

下人们便忙着归置随身之物,又送入净面的水。

洛神洗了手脸,重新梳头,换了身衣裳,神清气爽地出来,见李穆还在外间,站在她那架琴前打量着,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走了过去,笑说:“你看什么呢,不见你人!快些洗脸洗手,换了衣裳,好去吃饭。我肚子饿了。”

李穆仿佛才回过神,收了目光,回头朝她一笑,走了过来。

他才换好衣裳,外头便有人来催唤了,于是一道出来,转去饭堂。

高峤并未叫人陪饭。晚饭菜馔丰盛,却只自家四人而已,也无那些男女分桌的规矩了,一道入席。

用饭之时,高峤依旧无话。饭毕,也未多说什么,先叮嘱女儿早些歇息,看了眼李穆,道了句“你随我来”,说完去往书房。

李穆立刻起身,向萧永嘉辞别,又对洛神道:“阿弥,你陪岳母先说说话,等见完岳父,我便回房。”

洛神望着前头他随父亲而去的背影,想着父亲今晚对着李穆,态度一直很是冷淡,心里有点忐忑,唯恐私下父亲要给他难堪。犹豫着,要不要先截住父亲提醒他一番。

女儿的担忧之色,又怎的逃的过萧永嘉的眼?走了过来,笑着牵住洛神手。

“放心吧,我知道你阿耶。他不会对女婿怎样的。走吧,回屋去。”

洛神这才放下了心,伴着母亲,两人一道回了屋。

……

李穆跟到了书房,停在高峤的面前,再次见礼。

果然便如萧永嘉所言的那样,私对着女婿,高峤的态度,便和在妻女面前截然不同了,颇是温和,命他入座。

李穆向他道谢,隔着张案,坐到了高峤的对面。

高峤开口便问战事经过。

李穆将自己收到谷会隆大军南下消息开始的整个经过,叙了一遍。

高峤听的很是专注,不时插话发问,连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随着李穆的叙述,看得出来,他情绪渐渐似乎变得有些激动。等李穆讲完他提早派遣高桓等人奔赴长安阻止屠城,终于得以安然接手长安之后,沉默了良久,唏嘘道:“敬臣,这回你不但为朝廷立下大功,于民,亦有再造之恩。是我小看了你。先前你所立的一年之约,我是输了,却输得好!”

“我大虞,若能多得几个如你这般的忠臣良将,又何愁失地不复,民无所依?”

他语气慨然,双目微烁,眼角隐有激动泪光闪烁。

话说完,两道目光,又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女婿,似意有别指。

李穆心知肚明。

老丈人一顿猛夸之后,不忘暗中提点,无非就是要自己紧紧跟随他的脚步,忠于这个朝廷。

他垂眸,恭敬地说:“立下寸功,亦是以侥幸居多。不敢当岳父如此之赞。”

高峤摆了摆手:“何必自谦。你之能,有目共睹。今日陛下,在我面前亦对你多有赞赏。明日一早,你上朝受封便是。”

李穆道谢。

高峤又问他离开后的长安驻防情况,神色变得凝重了。

“谷会氏和吐谷浑部如今在夺秦城,自顾不暇。北夏亦要应对我大虞联军,无力西进。但我前些日,刚得消息,慕容西已召集旧部,复立燕国,和柔然一战,打败柔然,夺了萧关,势头又起。等他在关外立稳脚跟,以他的野心,必觊觎关内中原。此外氐人所立凉国、匈奴之赵……”

他眉头紧蹙。

“长安便如肉饲群虎,不能有半点疏忽!”

“岳父放心。”李穆立刻道。

“我已安排重兵把手。且长安至义成,沿途数个重要郡城,皆入我手,军道畅通无阻。一旦有风吹草动,驰援便可发去。且我亦不会在此久留。过些日,便回去了。”

高峤点头:“你胸有丘壑,我便放心了。长安是你为朝廷打下的,刺史之职,也无人能比你更胜任了。陛下纳我之言,明日朝会之时,亦会封你为长安刺史。望你往后恪勤匪懈,为朝廷,亦为天下谋安。”

李穆应是。

高峤案前,放着一信。他取出信,推到了李穆面前。

李穆便接了过来,展开,见是许陆联军大约于半个月前发来的一份胜报,道联军已合力从北夏手中,打下了重兵防守的南阳,随后,兵分两路,许军攻颍川阳翟,陆家打郾城,计划各自攻下目标之后,双方合围,从左右同时攻打洛阳。

“敬臣,你对我联军北伐之势,如何看?”高峤问他。

李穆放下信,斟酌着应:“陆氏霸府实力如何,我因先前没有往来,不敢妄论。但许氏大军,若真能由杨将军全权统领,自主用兵,北伐应是有所成就。”

“好!”

高峤击掌赞叹。

“杨宣将军,我从前亦有过数面之缘,确实有大将风范!连你也如此推崇,极好!你已取回长安,若此次,联军亦能上下齐心,一鼓作气,将洛阳亦从胡人手中夺回,彻底荡平乱寇,还一个一统天下,万民皆安,则我高峤,此生再无遗憾!”

李穆沉默。

高峤的情绪,却仿佛因了和女婿今夜的这一场对答,被彻底点燃,显得很是兴奋,又笑道:“我藏有西域来的极好的葡萄酒,号称十年不败,醉,弥月方解。平日我无心饮酒。今夜难得你也在,月色正好,你我翁婿,不如月下对饮,尝尝这西域美酒,你意下如何?”

他口里问着女婿意下如何,自己话刚说完,不等李穆回答,立刻便起身,大声命人去将他所藏美酒搬到庭院,又领李穆同去。

李穆见丈人兴致勃勃,前所未见,怎会扫他兴致?

一笑,便随他而去。

……

洛神和萧永嘉进了屋,母女之间,说不完的话。

虽往来信件上也有所提及了,但萧永嘉依然细细地问她在义成那边的生活,洛神亦一一作答。

方才见了阿菊时,萧永嘉已是得知女儿尚无身孕,因自己心里揣着件心事,便问了一声。

洛神听母亲问孕事,脸一下红了,带了点忸怩,说:“……是郎君的意思……先前说那里还不稳,怕我辛苦,就……”

萧永嘉便明白了,笑道:“我从未见过肯如此体贴妻子的男子。从前你刚嫁他时,阿娘还百般不忿。如今才知,我女儿确是嫁了个如意郎君。”

洛神感到甜蜜无比,依到萧永嘉的怀里,抱住了她。

阿耶和阿娘,真的已是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