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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78)

记得去年她离家,毅然去往义成寻李穆质问之时,父母关系还很是僵硬,当时为究竟是否放她过去,两人还争执了起来。

后来,她和阿娘相互往来通信。碍于关山阻隔,虽通信次数有限,但从她来信的字里行间,洛神亦能读出,阿娘和阿耶的关系,似在慢慢变好,尤其最近几个月,应当亲密得很。

今日到家,果然如此。阿娘看着阿耶的眼神儿,和从前都截然不同了,充满柔情。

她双手抱着母亲的腰身,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她从小熟悉的幽幽兰香,低声道:“阿娘,郎君说,这趟回来,也不会在建康停留多久。你和阿耶都这般好的话,我便是见不着你们的面,我也放心了。否则从前那样,你二人分开,阿耶无人照顾,阿娘亦孤单一人,我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女儿的体贴和记挂,叫萧永嘉心中很是宽慰。便又想到了自己的那桩事,迟疑间,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女儿忽然松开了抱着自己腰身的手,坐直身子,打量着她,神色带着欣喜。

“阿娘,傍晚我回家,一眼看到你,就觉着你比从前丰盈了些,方才抱着阿娘,身上好似也长了些肉。如此极好。从前阿娘就是太瘦了。”

萧永嘉如今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最近脱了衣裳,不但小腹开始微微显怀,人比起从前,确实也如洛神所言,丰盈了不少。

自从知道自己有孕后,萧永嘉便极其小心,方今早,太医再来,给她瞧过之后,说胎像已稳,叫她放心,往后安稳养胎便是,终于叫萧永嘉彻底放下了心。恰好今日,如同双喜临门,女儿女婿也回了家。

女儿都如此大了,自己却还要开口和她说这种事儿,实在有点叫人难以启齿。听她正好提及这个话题了,便试探道:“阿弥,阿娘若再给你生个阿弟或是阿妹,你觉着如何?”

洛神立刻点头。

“阿娘,我方才就还想说,我很早前,就想你和阿耶,若能再给我生个阿弟阿妹,那就好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到萧永嘉的小腹上,迟疑了下,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蓦然睁大眼睛,眸中充满了惊喜:“阿娘,难道你已经……”

萧永嘉见被女儿给猜出来了,含笑点头。

“已有四五个月了。方昨日,太医来瞧过,说一切都好,叫我放心。”

洛神没有想到,回家后,迎接她的竟还有如此一件大喜事,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阿耶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想到父母之间有爱,叫少女时代原本几乎都是在惶然中渡过的洛神,顿时感到幸福无比。

女儿如此热烈的反应,终于叫萧永嘉放下了心,笑道:“你阿耶啊,最糊涂了,眼睛里只盯着他自己的朝廷事,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他还不知道呢!”

见洛神迷惑不解,解释道:“太医起先说不稳,我怕万一不好,便没告诉他。今日早上,太医来瞧过,说稳妥了。趁着今日你回家喜事,晚上我便告诉你阿耶。”

洛神欢喜无比,连连说好。母女俩又说了些话,渐渐晚了,萧永嘉便叫阿菊去书房瞧瞧,看那翁婿俩的话讲得如何了,却没有想到阿菊来,说相公和李郎君不在书房了,两人移到了庭院里。

“相公瞧着有些醉了,拔剑在墙上教李郎君写字呢……”

阿菊说着,仿佛在极力忍笑。

萧永嘉和女儿对望了一眼,站了起来,道:“瞧瞧去!”

洛神挽着阿娘胳膊,一齐来到父亲书房外的那个庭院。见院中一案,案上草草杯盘,残酒见底,父亲也不知喝了多少的酒,逸兴遄飞,竟离席,果然如阿菊说的那样,以剑代笔,在庭院的一道白泥墙上写字,似在教导着一旁的李穆。

隐隐听他道:“敬臣,字,如人之门面,极是重要。或以气韵流畅,凤泊鸾漂为上,或取劲骨丰肌,风流多变。当日重阳题试,我见过你的字,汪洋恣肆,下笔风雷,横扫千军,可算是力透纸背,但若真的品评起来,离上等差得太远。亏得那日我未考书法,否则,你定会败于柬之之手。你瞧仔细了,我把那日你写过的许泌之作写在此处,你无事的话,不妨揣摩……”

他运剑如飞,剑尖如笔,在墙上刷刷地划出大字。白泥随他走剑,不断从墙上落下。

从小到大,洛神还是头回见到父亲这般狂放的模样,先是惊讶,又忍俊不禁。

萧永嘉更是好笑,又觉好气,扫了眼席上残酒,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呢?会写几个字,便要在女婿面前卖弄?也不怕人笑话!”

高峤长久没有如今夜这般心情畅快了,方才和女婿月下对酌,高谈阔论,酒亦是一杯杯地下腹,渐渐有了醉意,年轻时,骨子里的那股子名士做派,便冒了出来。

他工书法,是当世排得上名的书法大家。从前见过李穆的字,很不认可,一直耿耿于怀,今夜趁着酒兴大发,忍不住便要教他写字。

李穆毕恭毕敬,在一旁听得很是认真。

翁婿正一个写,一个看,突然听到身后声音,一齐回过了头。

萧永嘉见丈夫面带酒色,分明是喝醉了,上去道:“好了,也差不多了,该散了。女婿行路辛苦,明日还要上朝,你抓他学什么字!叫他回屋早些歇了!”

高峤意犹未尽,但见萧永嘉已经寻了过来,又如此发话,无可奈何,只好放下剑,又谆谆叮嘱了李穆一番,才被萧永嘉扶着走了。

洛神目送父母背影相携而去,上去道:“郎君,你醉了吗?”见李穆摇头,便笑道:“我阿耶今日难得高兴,他是醉了。等明日醒来,他知道强要你学他的字,定会后悔。也不早了,咱们回屋吧。”说着牵住了他手。

李穆回首,看了眼墙上那几列高峤所划的字,慢慢地反握住了洛神的手,随她亦迈步而去。

第98章

高峤跟着萧永嘉进屋,脚底一个趔趄,半边身子压在她肩上。

一旁紧紧跟着的几个仆妇如临大敌,见状“哎呦”一声,七八只手抢着伸了过来,要将他从主母身上拉开。

萧永嘉摆了摆手,叫阿菊和自己一道扶了丈夫,带到床上躺了下去。

很快便送来了醒酒汤。萧永嘉喂丈夫喝了下去。下人又送水进来。她坐在床边,亲自替他擦脸,擦身,一番忙碌,终于安置了下去。

高峤闭目躺了片刻,方才腹中那股子的酒冲劲头,终于缓了些。

耳畔静悄悄的。他睁眼,那些仆妇都不见了。床头灯架上,燃了一盏夜灯,帐中光线昏暗。转过脸,妻子卧在自己身边,额面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眸,一动不动,仿佛已是睡了过去。

高峤盯她睡颜片刻,渐渐感到口干舌燥,忍不住,朝她伸过去一只手。

两人停了房事,已是有些时日了。因她说那日请太医来看,说身子虚,需慢慢调养,房事不便。

妻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强要。至今已有三两个月。中间有时,她也会用别的法子替他纾解。但终究是少了那种密实亲近的畅快之感。

以前一个人,不想,经年累月,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如今对着她,夜夜同床共枕,自然又不同了。

他有点惦记着。

掌心轻抚妻子柔软温暖的皮肤,感到比先前似乎又圆润了。想她最近精神好,胃口也比从前要大了,吃得不少。

他倒更喜她丰腴些。但时下女子皆追求身姿飘逸。知她一向又最是爱美,怕她介意禁口,便没在她面前提及半句,只作不见。

感到怀中女子动了动,似乎醒了。

高峤忍不住,借着几分酒意,附耳低声问:“阿令,太医可有说,身子何时可以调养好?”

萧永嘉一直醒着。忽听丈夫如此发问,感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臂慢慢地收紧,怎会不知他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