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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81)

她看向堂姐,见她两道目光投向自己,似带了一丝审视,蓦然醒悟,急忙道:“阿姊,快不要如此说了!我实在是半分也不知此事!”

“阿娘阿耶,先前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半句,可见他们确实早就谅解阿姊了。便是我,此刻知道了,除了感激,也再无别的想法。当初那样的情境,莫说阿姊,便是我阿耶阿娘,也不知后来如何之事。阿姊肯帮我,乃是出于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我又怎会不知好歹去怪阿姊?阿姊千万不要再自责!否则,往后叫我如何自处?”

高雍容露出释然的表情,柔声道:“阿妹你能如此想,阿姊便真的放心了。”

她叹息了一声,笑着摇头:“谁人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引来高家人人切齿痛恨的李郎君,今日会是我阿妹的乘龙快婿呢?可见姻缘天定,旁人便是阻,也是阻不了的。”

洛神含羞而笑。

“对了,陛下赐下的宅邸,你夫妇可还满意?若觉哪里不妥,只管告诉阿姊。”高雍容道。

“多谢陛下,还有阿姊。宅邸极好。我和郎君,都很是感激。”

“妹夫替朝廷夺回长安,叫南朝终于得以扬眉吐气,立了如此大功,再怎么封赏,也是不够。不过一座宅子而已,有何可感激的。”

她握住了洛神的手,凝视着她:“阿弥,你回去了,代我转话给妹夫,就说陛下和我,对他寄予厚望,盼他往后,一如既往,保我大虞之江山社稷,做我大虞之忠臣良将。”

“阿姊放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郎君定会恪守本分,效忠陛下!”洛神立刻说道。

高雍容慢慢地露出笑容:“往后阿妹无事,记得多入宫走动,咱们从前如何,往后也是一样。”

洛神点头,亦笑着应好。

她被堂姐留下用了午饭,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自然了,洛神再次真心实意地感谢阿姊当年对自己的救护之恩。

她终于从宫中出来时,朝会早已散了。

皇帝封李穆为骠骑将军,金章紫绶,兼长安刺史。

“满朝文武,都在恭贺李将军。那等风光,实是羡煞了人!”

伴她出宫的那宫人尖着嗓说,满脸的笑。

第99章

身畔宫人的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洛神却心思恍惚。

她想着入宫前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想着方才和阿姊见面时的情景——阿姊依然还是她从前印象中的样子,对自己是如此的好,亲切,周到,后来还唤出了登儿。

登儿是阿姊的儿子,如今的太子。才三岁不到,却已聪明伶俐,黏在洛神身边,姨母姨母地叫个不停,洛神很是喜他。

皇后宫中,充满了笑声和巧稚的童言童语之声,天伦满满。

洛神一直在笑,可是她的心里却知道,阿娘的话,说的真的没有错。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靠父母荫蔽的高氏女了。

阿姊,也不仅仅再只是那个小时曾用身体替她挡住危险的阿姊了。

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忽让洛神的心里,生出深深的失落,还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出来,她已然发酸的嘴角,再也支撑不住那坚持了大半日的笑容了。

她微微低头,默默地行在平整而宽阔的宫道之上,才出宫门,抬头,意外地看到李穆的身影。

他身穿朝服,就立在宫门外不远的一座镇兽旁,似乎早就看到她出来了,正默默望着,见她看到了自己,朝她一笑,快步走来。

他面庞上的笑容,宛如一道阳光,冲破云霾,迎面而来。

洛神呼了一声“郎君”,惊喜不已。

李穆停在了她的面前,笑道:“我散朝出来,宫门外恰好遇见高七,方知你被皇后召入了宫,便在此等着。走吧,我先送你回家去。”

心底方才所有的失落和伤感,仿佛因为面前这个在此一直等着她的男子,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她笑着说好。

李穆扶她上车,自己骑马,护在车旁,一行人离开皇宫,向着高家行去。

牛车不紧不慢地行在建康的街道上,沿途,李穆不断被人认出。

路人纷纷驻足,低声议论。

“他就是那个打下了长安的李穆李将军?真是仪表堂堂,八面威风。”

“胡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连仗都不用打,自己先就跑了,拱手让出长安……”

“老天总算开眼,才有李将军武曲星转世。咱们南朝人,憋气了那么多年,如今可算是出了个战神,要替我们汉人拿回老祖宗留下的地方……”

“南朝有高相公和李将军这对翁婿,一主内,一主外,日后,再也不用怕了!”

“是啊是啊!李将军和高氏女,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洛神悄悄地拨起一点挡帘,看向车外的郎君。

来自身后那些民众的啧啧赞叹,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护在她的身边,双目望着前方,依然不紧不慢地朝前而去。

后头,此刻有另一辆牛车,正停在岔道口上。

车中坐了一个士族子弟模样的年轻男子。

前头那行车马,分明已经走了过去。路人的赞叹之声,却还是不断地飘入他的耳中。

他撩开挡住自己视线的车帘,盯着前头那辆渐渐远去的牛车,视线又落到车旁骑马男子的背影之上,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忽然命牛车停下,从车中下来,叫一个骑马随从下马,自己翻身而上,抽了一鞭,驱马便追去,很快追了上去,到了后头,非但不减缓马速,反而朝着跟在李穆之后的几个高家随从,一头撞了上去。

随从毫无防备,险些被撞翻在地,打了个趔趄,几人才稳住脚,大怒,转头,却认出撞了自己的,竟是陆家公子陆焕之。

因两家从前关系亲近,陆焕之也是高家的老熟人了,一时不敢发作,只能硬生生地忍住了。

高七压下心中不快,急忙走来,用尽量克制的语调质问:“陆二公子,这路不算窄,我家车马,更未占道独行,你不走空道,上来一头便撞我人,是何道理?”

陆焕之瞥了眼前头已经停马,转头看了过来的李穆,脸上露出笑容,急忙朝着高七抱拳作揖:“七叔,实在是对不住,我并非有意。都怪这畜生!”

他装模作样地踢了一脚马腹。

“这畜生,是前几日一个司马献上给我的,马性还不熟,不认我,只认司马。方才想是见着了真正的司马,想要认主,便不听我的驱策,自己撒开蹄子追赶,我停都停不住,这才不小心撞了上来,七叔你担待些,若人有撞坏,只管和我讲,我赔便是!”

高七不禁暗暗恼怒。

陆家的这小崽子,本事没半点,阴阳怪气,冷讽热嘲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李郎君从前做过别部司马。他这一番话,分明是在讥嘲他出身卑微。

高七急忙看向李穆,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丝毫未将陆焕之方才那一番话放在心上,只问:“人可还好?”

众人听他发问,忙说无事。

李穆点了点头:“无事便好。累几位兄弟受惊了。晚上我买酒给你们压惊。走吧。”

随从听有酒喝,大喜,纷纷笑道:“罢了罢了,看在李郎君的面,就当是被疯狗子咬了一口。莫睬,莫睬!”

高七见李穆不和陆焕之计较,也就压下怒气,命人重新列队上路。

陆焕之停在那里,见李穆连半个正眼也未瞧自己,路边之人,纷纷朝着自己指指点点,神色里皆是鄙夷不满,又跟着那几个随从起哄,再看向那辆李穆护着的牛车,见窗帘紧闭,知里头坐的是为何人,不禁恼羞,勉强作出冷笑:“一个伧荒武夫罢了,不过侥幸,诓回了长安,也值得如此吹捧?我陆氏霸府,似这等武夫,比比皆是,还不是使唤如狗!等我大兄拿下东都,方叫你们知道,何为真正英杰!”